胎 语

［明］郎 瑛

河南开封府，有丹客之妇，怀娠甚巨，动跃间似双胎也。丹客语妇曰：“若生二男，当名虎四儿、虎五儿。”一日欲出，而天若雨状。谓妻田：“晴履[1] 可耶？抑[2] 雨具去可耶？”妻未答，则腹中朗应：“无雨。”丹客惊惧曰：“汝何人？”则曰：“虎四儿也。”言未竟，又闻声曰：“虽不落，也有几点。”丹客曰：“汝又何人？”则曰：“虎五儿也。”自后凡有言，无不验。一日，谓丹客曰：“汝所为竟炼不成。必须炉如何置，火如何候，药如何办。”又曰：“如何如何乃毛[3] 也。如何如何小点化[4] 。如何如何大点化[5] 。待吾母为之可也。”丹客遂如言行之。火然硫黄，偶客至门。室既不深广，而客又不行。其妇与二儿俱曰：“黄气迫人，奈何奈何！”至夜，薰蒸死。世今有小点化之术，谓其传也。予则以为岂非天怒其泄，故欲灭其口耶？然亦不知何妖也。

——《七修类稿》

【赏析】

郎瑛《七修类稿》本是笔记之类杂书。共分天地、国事、义理、辨证、诗文、事物、奇谑等七个门类。本篇选自“事物”类，看似仅搜奇志异，实则亦有耐人品味之处。故事中丹客出门前，问其怀双胎之妻，是否要携带雨具，腹中胎儿，一个大声答曰“无雨”，一个说是“虽不落，也有几点”，而且，竟如所料。其后有言，无不应验。此确为罕见奇事。《搜神记》中曾记“儿啼腹中”之事，已是荒诞难信。而孕妇腹中胎儿能言会道，且能未卜先知，其荒诞无稽，犹有过之。至于所谈炼丹之术，也反映了当时社会现实。汉代以降，道教勃兴。信道之人，追求长生不老，讲究烧丹炼汞。相沿至明，此风弥炽愈烈。即如文中胎儿所言，如何设置丹炉，如何看准火候，如何让女子守炉下药，如何能使丹色整齐，如何炼成而能点铁成金，如何大成而能点凡为仙，就是当时方士津津乐道的炼丹之术。不过，既然胎儿谈得如此头头是道，丹客也是如法炮制，自然定能炼成无疑。但是结果却是胎儿及其母亲全都“薰蒸”而死。在这里，应验无疑的言论与出乎意料的结果，丹客意欲长生不老的主观愿望与妻儿惨死的悲剧结局，所构成的矛盾，却并非作者张皇怪异的根据，而是在客观上形成了对道家炼丹之术的有力讽刺，成为对丹客只顾满足私欲却置妻子生死于不顾的卑劣行径的贬责。孔尚任曾有诗曰“丹炉药鼎亦多事”，“服气还丹不可学”，诚不谬也。至于作者对所谓“点化之术”不无信奉之意，并把丹客妻子死于炼丹归结为上天愠怒胎儿泄露天机，故灭其口以示惩罚，其中所流露的天命观点，以及对丹术的迷信，自然是应予剔除的糟粕。

（徐振贵张玉芹）

注　释

[1].履：步行。

[2].抑：或者。

[3].毛：炼丹术语，指所炼之丹，颜色整齐。

[4].小点化：道家炼丹术语。意谓炼成灵丹，可以点铁石成黄金。

[5].大点化：指炼成灵丹，可以点凡人为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