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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条 香玉 蒲松龄
释义

香 玉

[清]蒲松龄

劳山下清宫[1] ,耐冬[2] 高二丈,大数十围,牡丹高丈余,花时璀璨似锦。胶州黄生,舍读其中。一日,自窗中见女郎,素衣掩映花间,心疑观中焉得此。趋出,已遁去。自此屡见之。遂隐身丛树中,以伺其至。未几,女郎又偕一红裳者来,遥望之,艳丽双绝。行渐近,红裳者却退,曰:“此处有生人!”生暴起。二女惊奔,袖裙飘拂,香风洋溢,追过短墙,寂然已杳。爱慕弥切,因题句树下云:“无限相思苦,念情对短窗。恐归沙吒利,何处觅无双[3] ?”归斋冥思。女郎忽入,惊喜承迎。女笑曰:“君汹汹似强寇,令人恐怖;不知君乃骚雅士,无妨相见。”生叩生平,曰:“妾小字香玉,隶籍平康巷[4] 。被道士闭置山中,实非所愿。”生问:“道士何名?当为卿一涂此垢。”女曰:“不必,彼亦未敢相逼。借此与风流士长作幽会,亦佳。”问:“红衣者谁?”曰:“此名绛雪,乃妾义姊。”遂相狎。及醒,曙色已红。女急起,曰:“贪欢忘晓矣。”着衣易履,且曰:“妾酬君作,勿笑:‘良夜更易尽,朝暾[5] 已上窗,愿如梁上燕,栖处自成双。’”生握腕曰:“卿秀外惠中,令人爱而忘死。顾一日之去,如千里之别。卿乘间当来,勿待夜也。”女诺之。由此夙夜必偕。每使邀绛雪来,辄不至,生以为恨。女曰:“绛姐性殊落落,不似妾情痴也。当从容劝驾,不必过急。”一夕,女惨然入曰:“君陇不能守,尚望蜀耶[6] ?今长别矣。”问:“何之?”以袖拭泪,曰:“此有定数,难为君言。昔日佳作,今成谶语矣。‘佳人已属沙吒利,义士今无古押衙’,可为妾咏。”诘之,不言,但有呜咽。竟夜不眠,早旦而去。生怪之。次日,有即墨蓝氏,入宫游瞩;见白牡丹,悦之,掘移径去。生始悟香玉乃花妖也,怅惋不已。过数日,闻蓝氏移花至家,日就萎悴。恨极,作哭花诗五十首,日日临穴涕洟。一日,凭吊方返,遥见红衣人挥涕穴侧。从容近就,女亦不避。生因把袂,相向汍澜。已而挽请入室,女亦从之。叹曰:“童稚姊妹,一朝断绝!闻君哀伤,弥增妾恸。泪堕九泉,或当感诚再作;然死者神气已散,仓卒何能与吾两人共谈笑也。”生曰:“小生薄命,妨害情人,当亦无福可消双美。曩频烦香玉道达微忱,胡再不临?”女曰:“妾以年少书生,什九薄幸;不知君固至情人也。然妾与君交,以情不以淫。若昼夜狎昵,则妾所不能矣。”言已,告别。生曰:“香玉长离,使人寝食俱废。赖卿少留,慰此怀思,何决绝如此!”女乃止,过宿而去。数日不复至。冷雨幽窗,苦怀香玉,辗转床头,泪凝枕席。揽衣更起,挑灯复踵前韵曰:“山院黄昏雨,垂帘坐小窗。相思人不见,中夜泪双双。”诗成自吟。忽窗外有人曰:“作者不可无和。”听之,绛雪也。启户内之。女视诗,即续其后曰:“连袂人何处?孤灯照晚窗。空山人一个,对影自成双。”生读之泪下,因怨相见之疏。女曰:“妾不能如香玉之热,但可少慰君寂寞耳。”生欲与狎。曰:“相见之欢,何必在此。”于是至无聊时,女辄一至。至则宴饮唱酬,有时不寝遂去,生亦听之。谓曰:“香玉吾爱妻,绛雪吾良友也。”每欲相问,“卿是院中第几株?乞早见示,仆将抱植家中,免似香玉被恶人夺去,贻恨百年。”女曰:“故土难移,告君亦无益也。妻尚不能终从,况友乎!”生不听,捉臂而出,每至牡丹下,辄问:“此是卿否?”女不言,掩口笑之。旋生以腊归过岁。至二月间,忽梦绛雪至,愀然曰:“妾有大难!君急往,尚得相见;迟无及矣。”醒而异之,急命仆马,星驰至山。则道士将建屋,有一耐冬,碍其营造,工师将纵斤矣。生急止之。入夜,绛雪来谢。生笑曰:“向不实告,宜遭此厄!今已知卿;如卿不至,当以艾炷相炙。”女曰:“妾固知君如此,曩故不敢相告也。”坐移时,生曰:“今对良友,益思艳妻。久不哭香玉,卿能从我哭乎?”二人乃往,临穴洒涕。更余,绛雪收泪劝止,又数夕,生方寂坐,绛雪笑入曰:“报君喜信:花神感君至情,俾香玉复降宫中。”生问:“何时?”答曰:“不知,约不远耳。”天明下榻,生嘱曰:“仆为卿来,勿长使人孤寂。”女笑诺。两夜不至。生往抱树,摇动抚摩,频唤无声。乃返,对灯团艾,将往灼树。女遽入,夺艾弃之,曰:“君恶作剧,使人创痏,当与君绝矣!”生笑拥之,坐未定,香玉盈盈而入。生望见,泣下流离,急起把握。香玉以一手握绛雪,相对悲哽。及坐,生把之觉虚,如手自握,惊问之。香玉泫然曰:“昔,妾花之神,故凝;今,妾花之鬼,故散也。今虽相聚,勿以为真,但作梦寐观可耳。”绛雪曰:“妹来大好!我被汝家男子纠缠死矣。”遂去。香玉款笑如前;但偎傍之间,仿佛一身就影。生悒悒不乐。香玉亦俯仰自恨,乃曰:“君以白蔹[7] 屑,少杂硫黄,日酹妾一杯水,明年此日报君恩。”别去。明日,往观故处,则牡丹萌生矣。生乃日加培植,又作雕栏以护之。香玉来,感激倍至。生谋移植其家,女不可,曰:“妾弱质,不堪复戕。且物生各有定处,妾来原不拟生君家,违之反促年寿。但相怜爱,合好自有日耳。”生恨绛雪不至。香玉曰:“必欲强之使来,妾能致之。”乃与生挑灯至树下,取草一茎,布掌作度,以度树本,自下而上,至四尺六寸,按其处,使生以两爪齐搔之。俄见绛雪从背后出,笑骂曰:“婢子来,助桀为虐耶!”牵挽并入。香玉曰:“姊勿怪!暂烦陪侍郎君,一年后不相扰矣。”从此遂以为常。生视花芽,日益肥茂,春尽,盈二尺许。归后,以金遗道士,嘱令朝夕培养之。次年四月至宫,则花一朵,含苞未放;方流连间,花摇摇欲坼;少时已开,花大如盘,俨然有小美人坐蕊中,裁三四指许;转瞬飘然欲下,则香玉也。笑曰:“妾忍风雨以待君,君来何迟也!”遂入室。绛雪亦至,笑曰:“日日代人作妇,今幸退而为友。”遂相谈宴。至中夜,绛雪乃去。二人同寝,款洽一如从前。后生妻卒,生遂入山不归。是时,牡丹已大如臂。生每指之曰:“我他日寄魂于此,当生卿之左。”二女笑曰:“君勿忘之。”后十余年,忽病。其子至,对之而哀。生笑曰:“此我生期,非死期也,何哀为!”谓道士曰:“他日牡丹下有赤芽怒生,一放五叶者,即我也。”遂不复言,子舆之归家,即卒。次年,果有肥芽突出,叶如其数。道士以为异,益灌溉之。三年,高数尺,大拱把,但不花。老道士死,其弟子不知爱惜,斫去之。白牡丹亦憔悴死;无何,耐冬亦死。

异史氏曰:“情之至者,鬼神可通。花以鬼从,而人以魂寄,非其结于情者深耶?一去而两殉之,即非坚贞,亦为情死矣。人不能贞,亦其情之不笃耳。仲尼读唐棣[8] 而曰‘未思’,信矣哉!”

——《聊斋志异》


【赏析】

作者在本文中围绕着一个“情”字重墨泼彩,将花妖写得多具人情,和易可亲,向读者展示了一个缠绵火热的花妖与人之间爱情与友情的故事。

小说的男主人公黄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痴情男子。蒲松龄在刻画他的情专意笃时,不仅通过许多优美的情景描写,更主要地是设计了一系列的故事情节来细加表现。

蒲松龄设计的第一个情节是哭香玉。黄生与香玉遇合不久,二人方夙夜偕欢,突遭变故,白牡丹被一游客“移花至家,日就萎悴”,黄生悲恨之极。虽然这时他已知道香玉是白牡丹花精,但眷爱之情并未稍减一分,“作哭花诗五十首,日日临穴涕洟”。后来,更是“冷雨幽窗,苦怀香玉,辗转床头,泪凝枕席”。这些描写,已足以表现黄生的情深,然即此还不足以感动花神。真正能打动花神之情的,是在第二次哭香玉。第二次哭穴,黄生与绛雪同往。绛雪是黄生在失去香玉之后的女友,也是他这段苦闷时期的精神知己。黄生并未因有了绛雪而忘了香玉,反而思念弥深。他对绛雪说:“今对良友,益思艳妻。久不哭香玉,卿能从我哭乎?”于是,二人乃往,临穴洒涕。哭祭时间比第一次更长,更悲伤,后经绛雪劝止方还。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于引出了后面香玉起死回生,而黄生最后又以生入死等一系列奇异而又合理的情节,黄生的情也由此进一步地得到了深化。

黄生的意笃主要表现在救绛雪以及与绛雪的关系处理上。黄生与绛雪遇合的引线,是黄生对香玉的一片深情。虽然他初时未始不是对绛雪有心,但绛雪既愿以友处之,黄生也就尊重她的意志,谓之曰:“香玉吾爱妻,绛雪吾良友也。”这表现了黄生高尚的人格。以后绛雪有了刀斧之难,托梦与他,他即“急命仆马,星驰至山”,赶去救护,使绛雪得以全生。他以至诚待友,急友之难,终于赢得了绛雪的信任和爱情,最后绛雪遵香玉托求,代为妻一年。以后他们三人同生共死,再没有分离。蒲松龄在描写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时,完全摆脱了旧小说中一夫多妻制下的妻妾争宠、钩心斗角的描写,展现在读者眼前的,只是一番浓烈的情,黄生与香玉的爱情,黄生与绛雪的友情、爱情,香玉与绛雪的姐妹之情。

蒲松龄刻画黄生情深意笃的最精彩之笔要数最后的化赤芽这一情节。黄生病后,“其子至,对之而哀”。这时,黄生不仅无丝毫留恋人世的哀伤之情,而且不以死为意,反以死为生,笑曰:“此我生期,非死期也,何哀为?”如此欣然面对死亡是为什么?却是由于爱得太深,爱而不舍,竟使得他乐死而忘生了。黄生初见香玉时,即对她说:“卿秀外惠中,令人爱而忘死。”既忘死,便可出生入死,更何况死亡能给他摆脱人身束缚,与花木为伍的绝好机遇呢!因此,黄生对死亡的来临自是不胜庆幸,留下遗言,说:“他日牡丹下有赤芽怒生,一放五叶者,即我也。”黄生的形体虽已消亡,实际上却是如他所愿,跨越了生死的界限,消除了人与异物的阻隔,黄生从此可以自由自在,日日夜夜与妻、友长相随,无别离了。所以,这不仅不是死,在黄生看来反而是得生了。本来近乎荒诞的呓语,从黄生口中吐出,却成了确凿不移的信语,并且非此不足以显出黄生的情深义重。这正体现了作者创作《聊斋志异》时的初衷:借谈狐说鬼而绘写人生,在看似荒诞的话语中却寄托着对人生的追求和向往。

蒲松龄在描写小说的女主人公香玉和绛雪时,也都根据她们不同的性格和特点,不仅在外形刻画上做到惟妙惟肖,而且在精神气质上也各得其神。香玉是牡丹花精,牡丹花瓣繁复,加之此一株牡丹“高丈余,花时璀璨似锦”,象征着香玉感情的浓郁、热烈、奔放。而绛雪为耐冬树精,“高二丈,大数十围”,使人凛凛然见而肃然起敬,因此,其感情就必然带有素淡、高雅的特点。两人都对黄生怀有爱的感情,只是时间不同、程度不同、表达方式不同。香玉是个“情种”,也曾自称为“情痴”,她的一举手一投足,一言一笑,无不充满了对黄生的爱意。在初看到黄生的树上题诗之后,即感其“相思苦”情,主动登门相见;受其知遇,即以身相许,“夙夜必偕”;感其至情,已化为花之鬼,仍赶来相聚;为使黄生无“以身就影”之遗憾,又甘忍一年风雨,以待神气复凝,报其眷顾之思。这种执着、专一的爱情可超越时空的限制;花株移至即墨,花魂却归返劳山;本已萎死,却又秉情再生。生时无一夜不相从,自誓“愿如梁上燕,栖处自成双”;死后失其神,即以鬼相从,失其形,即以影相从;有重生之望,即以娇弱之质而苦忍风雨,以待再相从之日;直至黄生蜕化的赤芽遭人斫去,她也最终以死相从。这确实是一个为了爱情而甘愿牺牲一切的痴情女子。难怪但明伦单以一“情”字评香玉,谓其:“种则情种,根则情根,苞则情苞,蕊则情蕊。”

绛雪年长于香玉,处事比香玉老成得多,胆识也在香玉之上。她之开始的情淡、情冷,并非无情之意,只是她自爱自矜,在黄生并未取信于她之前,她绝不轻易出见,更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感情。只有在亲身体验到黄生对香玉生死不渝的恋情之后,方以黄生之泪为媒介,在他哭祭多日后相遇于穴侧,感其至情而不再回避。绛雪又是一个高雅的女子,在香玉不在的时候,她仍守姐妹之义,遵从友道,与黄生约:“然妾与君交,以情不以淫。”“妾不能如香玉之热,但可少慰君寂寞耳。”她陪侍黄生,“代人作妇”,应该说,这其中并非单纯地出于友情,绛雪并非不爱黄生,只是与香玉之比,她的爱情较为矜持,表达的方式也更为含蓄一些。在解除了对黄生的戒备之心后,便将自己出身的绝大秘密相告,比较香玉遭难之时,虽已托身为夫妻,仍不敢以出身之实情相告,绛雪之对黄生的信赖又超过了香玉。最后,在黄生魂化的赤芽与白牡丹相继死去后,她也以死相殉,真正做到了生死不渝。

末尾的一段异史氏曰:“情之至者,鬼神可通。花以鬼从,而人以魂寄,非其结于情者深耶?一去而两殉之,即非坚贞,亦为情死矣。”真一个“情”字可以了得!这是蒲松龄说完这个故事以后发自肺腑深处的感叹,足见作者当年关于理想的爱情、婚姻的观点,也体现了蒲松龄世界观中民主思想的精华。

(金文男)

注 释

[1].下清宫:山东崂山上的道观名。

[2].耐冬:络石的别名。常绿木本植物,质坚韧,初夏开花。

[3].“恐归沙吒利”二句:意谓唯恐心爱的女子被别人夺去,就无处寻觅了。沙吒利,唐代传奇故事中的人物。唐人许尧佐《柳氏传》,谓韩翊和柳氏相恋,安史乱起,柳氏被番将沙吒利劫走,后得虞候许俊相助,与韩复合。无双,唐代传奇故事中的人物。唐人薛调《无双传》,谓刘无双和王仙客原有婚约,后因政治上的动乱,无双被收入宫廷。王仙客求助于侠客古押衙,设计从宫廷中救出刘无双。

[4].平康巷:指妓院。唐代长安丹凤街有平康坊,也称平康里,为妓女聚居之地。旧时因以“平康”泛指妓女居住的地方。

[5].朝暾:清晨初升的太阳。

[6].“君陇不能守”二句:意谓您连我都保不住了,还想得到绛雪吗?此二句是“得陇望蜀”的化用。

[7].白蔹:中草药名,其根可入药。《群芳谱》谓种植牡丹时以白蔹末拌种,可使苗旺;分枝栽培时,则以少量硫黄涂抹劈破之处,然后栽入土中。

[8].“仲尼读唐棣”句:仲尼,孔子的字。孔子读了“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一诗后,说“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意思是说,“还是没有想念,要是真的想念,怕什么遥远呢?”此处引用孔子这句诗,意在说明,如有至情,就能够坚贞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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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4/27 15:52: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