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神惧威

［明］郎 瑛

尝闻嘉兴有焦通判，陕西人。其叔焦三，有子病痘，求救于城隍。不应。击败神额。其妹乃王妃也，一时头疼难忍。夜梦城隍告以兄击额事。妃曰：“兄过何为罪我耶？”城隍曰：“彼凶狠难近。”又盛都御史[1] 㫤谪官古田时，欲拆土地一祠。夜梦神告曰：“予血食[2] 有年，且无过失，公何欲毁之？”盛愈以为邪，遂拆之。后夜，神复托梦于乡官某，祈其再立。某诘曰：“何不诉之盛公乎？”神曰：“彼威严难干[3] 也。”据此二事，人有福禄，行虽无礼，鬼神亦惧。况行得其正者乎？若今雨旸[4] 不时，为守令者未见能诘犯于神，岂其心有私耶？

——《七修类稿》

【赏析】

历代志怪，经常通过记述怪异之事，针砭时弊，其中不乏现实主义的批判精神。本文先叙两件奇事：一是焦三求救城隍为子祛病不成而击坏神额，城隍不敢得罪于他，却迁怒其妹，原因是焦三“凶狠”，难以接近；二是盛都御史拆毁土地祠，土地神不敢控告盛公，却去托梦他人求情，原因是盛公“威严难犯”。在作者看来，焦三击神有错，盛公拆祠无理，都是无礼行为。何以鬼神反倒惧怕他们呢？那就是“人有福禄，行虽无礼，鬼神亦惧”，更何况那些行为端正者，鬼神自然更会畏惧的了。于是得出了“鬼神惧威”的结论。这就打破了千百年来“人惧鬼神”的传统世俗观念，显然具有破除迷信、蔑视鬼神的积极意义。然而本文深刻之处，却并非仅仅在于说明“鬼神惧威”的观点，而是着眼现实。因为所言“鬼神惧威”二事中，已暗示读者，何以城隍、土地不敢责罪对其无礼的焦三与盛公？归根结底还在于这些鬼神都有欺软怕硬的私心。城隍如果怪罪焦三，“凶狠”的焦三就不仅是要击坏其额；土地若怪罪盛公，威严难犯的盛公就不只是拆毁祠庙。鬼神迁怒或祈求他人，终究是出于为己考虑的私心。因此，作者由此自然联系到当时郡守县令一类封建官吏，当鬼神不遵时序安排阴雨或晴天时，他们为什么不敢诘问责怪鬼神呢？难道他们不也同样是出于私心，惧怕鬼神加害自己吗？这就顺手一枪，把矛头指向了封建统治者，揭露了他们言行有私的本质。结尾这两句，确为画龙点睛之笔，既使全文进而升华，又能发人深思。短文的价值，正在于此。

（徐振贵 张玉芹）

注　释

[1].都御史：负责纠察等职务的官员。

[2].血食：受祭祀。因祭祀中有牲牢，故称血食。

[3].干：犯。

[4].旸（yáng）：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