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 限

［唐］段成式

南人相传，秦汉前有洞主吴氏，土人呼为吴洞。娶二妻，一妻卒，有女名叶限。少惠[1] 善淘金，父爱之。末岁[2] 父卒，为后母所苦，常令樵险汲深。时尝得一鳞二寸余，赪鬐金目，遂潜养于盆水，日日长，易数器，大不能受，乃投于后池中。女所得余食[3] ，辄沉以食之。女至池，鱼必露首枕岸，他人至不复出。其母知之，每伺之，鱼未尝见也，因诈女曰：“尔无劳乎，吾为尔新其襦[4] 。”乃易其弊衣。后令汲于他泉，计里数百也。母徐衣其女衣，袖利刃行向池呼鱼，鱼即出首，因斫杀之。鱼已长丈余，膳其肉，味倍常鱼，藏其骨于郁栖[5] 之下。逾日，女至向池，不复见鱼矣，乃哭于野。忽有人被发[6] 粗衣，自天而降，慰女曰：“尔无哭，尔母杀尔鱼矣！骨在粪下，尔归，可取鱼骨藏于室，所须第祈之，当随尔也。”女用其言，金玑衣食随欲而具。及洞节母往，令女守庭果。女伺母行远，亦往，衣翠纺上衣，蹑金履。母所生女认之，谓母曰：“此甚似姊也。”母亦疑之，女觉遽反，遂遗一只履为洞人所得。母归，但见女抱庭树眠，亦不之虑。其洞邻海岛，岛中有国名陀汗，兵强，王数十岛，水界数千里。洞人遂货其履于陀汗国，国主得之，命其左右履之，足小者履减一寸。乃令一国妇人履之，竟无一称者。其轻如毛，履石无声。陀汗王意其洞人以非道得之，遂禁锢而拷掠之，竟不知所从来，乃以是履弃之于道旁，即遍历人家捕之，若有女履者，捕之以告。陀汗王怪之，乃搜其室，得叶限，令履之而信。叶限因衣翠纺衣，蹑履而进，色若天人也。始具事于王，载鱼骨与叶限具还国。其母及女即为飞石击死，洞人哀之，埋于石坑，命曰懊女冢。洞人以为媒祀，求女必应。陀汗王至国，以叶限为上妇。一年，王贪求，祈于鱼骨，宝玉无限。逾年，不复应。王乃葬鱼骨于海岸，用珠百斛藏之，以金为际，至征卒叛时，将发以赡军。一夕，为海潮所沦。成式旧家人李士元所说。士元本邕州[7] 洞中人，多记得南中怪事。

——《酉阳杂俎》

【赏析】

叶限是一个聪明的少女，命运却很凄凉。她从小丧母，父亲总算很怜惜她。不幸后来父亲又死了，于是受到后母的折磨，常常叫她往深山砍柴，去大河汲水。不想于水中得了一条鱼，只有二寸余长，经过她的护养，鱼逐渐肥大，泥盆中已容纳不下，只得放在池中。后母知道后，便将她骗往数百里外，然后用利刃把鱼刺死吃掉。叶限看到鱼已不在，便在原野上哭泣，忽然有天人来指点她，于是从鱼骨上得到金玉衣食。

等到举行洞节那天，后母要她在家看守。她暗中接踵而往窥测，却被后母所生女儿发觉。

叶限因被后母识破，只得在半途中回来，匆忙之间遗下了一只鞋，为洞中人拾得。故事前半部的楔子是一条鱼，后半部的波澜却是一只鞋。

这只鞋最后为陀汗王得到，他命令全国妇女去穿，却没有一个穿得相称的。经过搜查，终于查出了叶限，叶限便将经过告诉国王，国王即以她为贵妇，后母母女两人却为飞石击死。

到这里，故事的主角换了国王，鱼骨又有下文，重新显灵。国王起先从鱼骨上得到一大笔财富，但国王太贪婪了，过了一年，鱼骨就不再满足他的欲壑。鱼骨被国王葬于海岸，后与国王所藏珠宝一起“为海潮所沦”。鱼本来是水族，它的遗骸也应重返水中，如同叶落归根。

作者在结尾有这样三句话：“成式旧家人李士元所说。士元本邕州洞中人，多记得南中怪事。”因为是远在西南的怪事，生怕人家不相信，所以特地说明，这是他旧日家人（仆役）李士元说的，士元本是邕州洞中人，因而是真实可靠的。

天下的怪事历代都有。怪事原是意味着荒诞虚幻的事物，但说怪事的人总是希望大家相信它是真实的，倒也不一定存心欺弄人，或许作者本人也这样深信的，于是世上的真实与荒诞之间，往往不易识别了。

（金性尧）

注　释

[1].惠：通“慧”，聪明伶俐。

[2].末岁：指衰荒的年代。

[3].食：饲。

[4].襦：指衣服。

[5].郁栖：粪堆。

[6].被发：披发。

[7].邕州：这里泛指今广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