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画 工

［宋］洪 迈

浮梁[1] 画工胡生，居于县市，其技素平平。邑人葺[2] 城隍祠，付以钱，使绘门卫二神。胡生嫌所得之微，视其直斟酌，但作水墨而已，衣冠略不设。夜梦二巨人，长七尺，仪貌雄伟，而衣装极敝恶，谓曰：“我二人蒙君力，获所依凭，沾受香火。独恨被服不如法式[3] ，不为人所礼。愿君复加藻饰，必有以报，使技日进而名益彰。”梦中恍惚许之。已觉，而未暇研究[4] 。经旬日，因过彼处，遥望两像，宛如故知，瞿然悚悟[5] 。即日买金箔五采[6] ，自施工艺，绘黄金甲，执金钺，冠带整严。见者悉加瞻敬，而不以梦告人。后梦其来，威容凛凛，服与貌称，感谢至再三。自是胡日以称遂[7] ，求者接踵。至于嫁女文绣，只以画代之。里巷遭疫疠，无一家不病，胡氏独免。或拟为挟它术[8] ，始道所遇于此[9] 。绍兴中事，胡今已死，神像尚存。

——《夷坚志》

【赏析】

杂论、随笔、小记之类，最忌浮华繁琐。《胡画工》无纵意濡染之弊，寥寥数笔，简淡隽永，引发出至深理趣，寄托高远。

浮梁画工胡生，为城隍祠绘二门神，其技平平，所得甚微，故作水墨，衣冠略而不设色。这种心态既是常情，又为世故。作者对此不肯直言，而来问讯梦境，以梦言理。梦幻之事在《左传》、《列子》以及大量古典文学作品中屡见不鲜。这是因世人有些事理难以明言，便通过梦境这个桥梁，架通梦幻与现实、人世与神怪之间的沟道，使丰富瑰丽奇特的想象充分展示，使人们获得意愿和心灵的满足。胡生不细绘衣冠，不设色彩，二神在梦中诉说其衣冠破旧污秽，不合法度，希望为之修饰，必有以报。生遂以五彩绘制，经过修葺，绘黄金甲，执金钺，使服装与相貌相称。二神要求满足，胡生也依言有得——向他求画者接踵不断，里巷出现疫疠，无一家能免，唯胡生无恙——所得可谓巨矣！其间没有很多渲染和议论，矛盾自然在梦中合情合理解决，并且赋予了义、利、理诸方面的丰富哲思，演绎出一天地广阔的幻界，使人体悟出善美的真正内涵，读完回味不尽。

（阎敏学 冯 立）

注　释

[1].浮梁：县名，今属江西。

[2].葺：修理。

[3].法式：规范，制度。

[4].未暇研究：没当一回事。

[5].悚悟：惊悟。

[6].五采：颜料。

[7].称遂：如愿。

[8].术：法术。

[9].所遇于此：经历过这一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