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虢州[1] 騊夫人

［唐］李复言

弘农[2] 令女既笄[3] ，将适卢氏。卜吉之日，女巫有来者。李氏之母问曰：“小女今夕适人。卢郎常来，巫当屡见，其人官禄厚薄？”巫曰：“卢郎，非长而髯者乎？”曰：“然。”“然则非夫人之子婿也。夫人子婿，中形，且无髯。”夫人大惊曰：“吾女今夕适人，何以非卢生？”曰：“不知其他，卢非子婿之貌。”俄而卢纳采[4] 。夫人怒，援巫视之。巫曰：“事在今夕，安敢妄乎？即卢纳其身，非夫人之子婿也。”其家大怒，共逐焉。

及夕，卢乘轩车来，展亲迎之礼。宾主礼具，解珮约花。卢若惊，奔而出，乘马而遁。众宾追之不及。掌人[5] 素有丈夫气，不胜其愤，且恃其女之容也，邀客皆坐，呼女出拜。其貌之丽，天然罕敌，指曰：“此女岂惊人乎？今若不出，人以为兽形也。”众莫不嗟愤。掌人曰：“此女已奉见，众宾中有能聘者，愿赴今夕！”时有郑騊，为卢之傧[6] ，在坐，起曰：“愿事门馆！”于是奉书择相[7] ，登车成礼。巫言之貌宛然，乃知巫之有知也。

后数年，郑仕于京[8] ，逢卢，问其走状。卢曰：“两眼赤，且大如盏，牙长数寸，出于口两角，得无惊奔乎？”郑素与卢善，乃出其妻以示之。卢大惭而退。乃知结褵[9] 之亲，命固前定，不可苟求。乃验巫言有征[10] 矣。

——《续玄怪录》

【赏析】

在李复言的《续玄怪录》中，有好几篇小说宣扬婚姻命中注定的思想，如《定婚店》、《张老》等，本篇亦是。其以短小的篇幅塑造出生动的人物形象，在艺术上颇有特点。

本文开始，女主人出于对即将出阁的女儿未来生活的关心，向参加婚礼的女巫询问女婿卢生的前程吉凶，是在情理之中的。但女巫却说那位卢生根本不是你的女婿！卢生长得又高又大，蓄着长须，而你的女婿却应该是中等身材，也不蓄胡须的。女巫的这番话不要说那位女主人听了莫名惊诧，读者也要感到奇怪，因为那家姑娘当晚就要出阁了。女主人异常愤怒，以为女巫在胡说八道。而女巫依然斩钉截铁预言：卢生确实不是你的女婿。于是女巫被愤怒的宾客不客气地赶出了门。小说给读者设置了一个悬念，都想知道事情的发展。

接着，突发事件出现了。当晚卢生前来迎亲，在新郎为新娘揭盖头时，卢生惊恐万状，急急忙忙夺门而去，骑马逃走了。这使女主人受到意想不到的污辱。显然新郎嫌他们家的姑娘面貌丑陋。盛怒中的女主人受不了这奇耻大辱，决定让女儿立即出见各位宾客，并宣布谁愿意聘她为妻可以当晚成亲！这确是惊人之举。一位陪卢生前来迎亲的傧相，名叫郑騊的后生，当即表示愿意娶此女为妻。于是郑騊成了弘农县令的女婿。事成之后，宾客们想起女巫的预言，果见郑騊身材适中，而且不蓄胡须。

小说的结尾交代了发生这件怪事的前因。几年以后，在长安做官的郑騊与卢生邂逅相遇，问起他当时逃婚之事。卢生回答说，那天他见到的新娘的尊容实在可怖：两眼通红，有茶盏那么大，嘴角还长出两只长牙。卢生所见究竟是一时的幻觉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小说未作说明，反正卢生与那位姑娘无缘，婚姻本是前定的，勉强不得。

作者善于通过对话来刻画人物形象。尤其是小说中的女主人的神态描写得栩栩如生。她作为知县夫人，在发生突然的变故时，首先考虑的是家族的荣誉，以致不问青红皂白把女儿改嫁他人，真是骄态可倨。这是官府太太的典型性格。小说虽想通过这段奇事来宣扬婚姻前定的宿命思想，但客观上也让读者感到，封建时代男女青年的婚姻大事操纵在家长之手，个人是无能为力的，这是封建礼教造成的时代悲剧。小说中的那位姑娘一夜之间由卢郎妇变成了郑生妻，哪儿还谈得上个人的意愿呢？

（史美圣）

注　释

[1].虢州：州名。唐贞观中治弘农（今河南灵宝）。

[2].弘农：县名。今河南灵宝。

[3].笄：簪子。《仪礼·士昏礼》：“女子许嫁，笄而醴之，称字。”此指女子已到了成年。

[4].纳采：古代婚礼“六礼”之一。男家请媒人向女家提亲，女家答应议婚后，男家备礼前去求婚。

[5].掌人：执掌主事之人。此指李氏之母。

[6].傧：古代举行婚礼时导引接迎宾客的人。

[7].相：古代举行婚礼时担任赞礼的人。

[8].京：此指唐代京城长安（今陕西西安）。

[9].结褵（lí）：褵，古时女子出嫁时所系的佩巾。结褵，指成亲。

[10].征：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