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店女鬼

［宋］洪 迈

姜七家对面有空屋一所，相传鬼魅占处，无人敢居。姜赁为客房，以停贮车乘器仗。常见一女子，晓夕循绕往来，客浸米在盆，则为淘洗；炊火造饭，则为置薪。饭毕，又为涤器收拾。问其何人，不肯言，终日未尝发声。一客乘醉，悦其盛年白皙，欲拥抱之。微笑而不答。值夜，亦前后行游，或推户入客舍，及出，则掩之。未尝与人作祸。程三客者，古田[1] 人，平昔食素，持秽迹咒有功。目睹其事，谓他人曰：“安有鬼物公然出现而得宁贴者？我当去之。”乃潜结法印[2] 诵咒。女敛袂侍立，听至百遍，拊掌大笑而退。父老云：“此女祟出没今二三十年，屡经术士法师摄治，只是大笑暂隐，不过百日，依然如初云。”

——《夷坚志》

【赏析】

志怪小说写鬼，堪称是千姿百态、五花八门。有的狰狞可怕，有的艳姿美丽，有的居心险恶，有的面慈心善。更有的表里不一：当面是人，背后是鬼；看上去美丽娇艳，内心却充满歹毒心肠。像本文这样把鬼写得与平常人一样的，在志怪小说中并不多见。

姜店里的这位女鬼，不知姓名，不知何方人氏。她和常人一样，晓夕出现在客店之中。她勤劳：为客淘米做饭，为客添柴置薪，还为客人洗刷碗筷。她谨慎：每夜前后行游，检查门户。她正派：有客乘醉调戏她，她“微笑而不答”。她宽厚：术士法师用咒语整治她，她只是大笑而退。名为鬼而未尝与人作祸，身为鬼而不曾报复那些想整治或调戏她的人。姜店女鬼实际上是一个勤劳持家、正派待人、性情温顺贤惠的女性。读者不会因其为鬼而感到可怕，反而会因其丰满的“人性”而为其感伤。这位女子盛年之际就做了鬼，然而她没有离家远去，还是一如生前地默默地持家，默默地劳作。或者她还有一二心事未了：莫不是还在等她那早已变心了的丈夫！莫不是还在等她那客死他乡的儿子？或者什么也不是，她只是依恋着人生，而忘记自己已成鬼类。

（陈建生）

注　释

[1].古田：治所在今福建古田东北。

[2].法印：本指佛家基本教义，这里是指佛家经文或咒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