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郝媪

［清］纪 昀

女巫郝媪[1] ，村妇之狡黠者也。余幼时，于沧州吕氏姑母家见之。自言狐神附其体，言人休咎[2] 。凡人家细务，一一周知，故信之者甚众。实则布散徒党，结交婢媪，代为刺探隐事，以售其欺[3] 。尝有孕妇，问所生男女。郝许以男。后乃生女，妇诘以神语无验。郝瞋目曰：“汝本应生男，某月某日，汝母家馈饼二十，汝以其六供翁姑，匿其十四自食。冥司责汝不孝，转男为女。汝尚不悟耶？”妇不知此事先为所侦，遂惶骇伏罪。其巧于缘饰皆类此。一日，方焚香召神，忽端坐朗言曰：“吾乃真狐神也。吾辈虽与人杂处，实各自服气炼形[4] ，岂肯与乡里老妪为缘，预人家琐事？此妪阴谋百出，以妖妄敛财，乃托其名于吾辈。故今日真附其体，使共知其奸。”因缕数其隐恶，且并举其徒党姓名。语讫，郝霍然如梦醒，狼狈遁去。后莫知所终。

——《阅微草堂笔记》

【赏析】

旧时谚语中“无狐不成村”的“狐”，其实多是指那些以神汉为职业的“人”。这些人虽无大能耐，却不乏小聪明，往往利用人们的愚昧迷信和自己的狡辩言辞，自称狐仙、黄脚（黄鼠狼）仙之类，进行欺骗，达到聚敛钱财的目的。本文中的郝媪就是突出的例子。

这个女巫之狡黠，就在于善于“选题”，留好后路。一般巫婆神汉，多是孤军作战地诵咒施符，去做所谓驱邪捉妖之事，然后被动地受人验证是否灵验。而此媪则选择言人休咎的“项目”，在自己察言观色的同时，又广收党羽刺探隐事，作为退路时狡辩所用的烟幕弹。这样自然可以把一般人骗得晕头转向，惶恐降伏。比如孕妇生男生女之事，根据概率，男女各占50％，所以郝媪自然也有说对的时候，这样她自然可以大肆宣扬。而一旦说错了，她仍可以借对方隐私予以训斥恫吓，张冠李戴地偷换命题，反守为攻，再理直气壮地把责任完全推给对方，这就是她从未露马脚的秘诀。作者对这类狡猾诡诈的人深恶痛绝，故借“真狐仙”之口，使其出丑，最后狼狈遁去。

从郝巫的行径看，是她借狐仙去骗人、害人；从她的下场看，是这一手法遭到了“真狐仙”的报复，令她作法自毙，坏了自己。读者可从中领悟出这样的道理：一切骗子，不管手段多狡诈，总有败露的时候。

（鄢化志）

注　释

[1].郝媪（ǎo）：姓郝的老妇。

[2].休咎（jiù）：吉凶。

[3].以售其欺：以兜售骗人的伎俩，达到骗人的目的。

[4].服气炼形：服气，道家修炼法，吞服阴阳之气。炼形，修炼形体，这是神话传说中动物修炼成人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