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沉

刘敬叔

临海乐安^[1]章沉，年二十余死，经数日，将敛而苏。云被录到天曹^[2]，天曹主者是其外兄，断理得免。初到时，有少年女子同被录送，立住门外。女子见沉事散，知有力助，因泣涕，脱金钏一只及臂上杂宝，托沉与主者，求见救济。沉即为请之，并进钏物。良久出，语沉已论，秋英亦同遣去——秋英即此女之名也。

于是俱去，脚痛疲顿，殊不堪行。会日亦暮，止道侧小窟，状如客舍，而不见主人。沉共宿嬿接，更相问次，女曰：“我姓徐，家在吴县^[3]乌门，临渎^[4]为居，门前倒枣树即是也。”明晨各去，遂并活。

沉先为护府^[5]军吏，依假出都，经吴，乃到乌门，依此寻索，得徐氏舍。与主人叙阔，问秋英何在。主人云：“女初不出入，君何知其名？”沉因说昔日魂相见之由。秋英先说之，所言因得，主人乃悟。惟羞不及寝嬿之事，而其邻人或知，以语徐氏。徐氏试令侍婢数人递出示沉，沉曰：“非也。”乃令秋英见之，则如旧识。徐氏谓为天意，遂以妻沉，生子名曰天赐。

〔注〕

[1]临海：郡名，吴置，在今浙江省临海市东南。乐安：晋置，在今浙江省仙居县。

[2]天曹：道家所谓天上的神宫。

[3]吴县：今苏州市。

[4]渎：沟渠。

[5]护府：护军府。魏晋设护军将军，与领军将军同掌禁军，而以军职选用为专司。

本篇选自《异苑》。

这是一个离奇的婚恋故事。爱情的发生不在人世，而是在阴间；婚姻的成就，却又是在人世。其实，它反映的还是现实社会人们的善良愿望。少年男女，正当婚配，却不幸夭折，当然是令人痛惜的。痛惜之余，就望其复生，望其享受人间的幸福。青年男女在冥界相互帮助，共展情好，是黑暗中格外动人的亮点；而复生后结为鸳侣，更是令人赞叹。从这个角度看，本篇的故事又不足为奇了。

妙就妙在故事的叙述游移于虚实真假之间。死后复苏，叙述垂死经历，是当时不少小说常见的叙事模式，大抵是宣扬阴间地府的恐怖，以警醒世人。本篇则不然，死后所见一如平常，天曹倒别有一种人情味。章沉的外兄主管天曹，遂为之网开一面。在得到贿赂后，更出脱了秋英姑娘。“良久”二字，耐人寻味，其间正不知做了多少手脚呢。后世俗谚“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四更”，只是一句吓人的话，在小说中往往有随机描写，多半是借冥司的贪贿讽刺现实社会吏治的腐败。因为所谓天曹，实际上就是官府的翻版。

接下来的故事就更富于传奇性。徐秋英鬼魂告诉章沉，她家门前有株枣树，章沉在公余依此寻索，竟然找到了徐家，并与秋英结为美满夫妻。明代《情史》卷二载此故事，其末增云：“先以幽遘，遂及明婚，较诸寻常恩情，更当十倍。”

在《聊斋志异》中，也多此类描写。如《连城》中就有阴间结为夫妻的情节，《王桂庵》中则有依梦寻树找情人的情节，皆遥承本篇构思。由此亦足见魏晋小说，虽时有草创之陋，却也不乏先声夺人之妙。

（刘勇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