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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条 柳氏传 许尧佐
释义

柳氏传

许尧佐

天宝中,昌黎[1]韩翊有诗名,性颇落托[2],羁滞[3]贫甚。有李生者,与翊友善,家累千金,负气[4]爱才。其幸姬曰柳氏,艳绝一时,喜谈谑,善讴咏。李生居之别第,与翊为宴歌之地。而馆其侧。

翊素知名,其所候问,皆当时之彦[5]。柳氏自门窥之,谓其侍者曰:“韩夫子岂长贫贱者乎!”遂属意焉。李生素重翊,无所吝惜。后知其意,乃具膳请翊饮。酒酣,李生曰:“柳夫人容色非常,韩秀才文章特异。欲以柳荐枕于韩君,可乎?”翊惊栗,避席[6]曰:“蒙君之恩,解衣辍食[7]久之。岂宜夺所爱乎?”李坚请之。柳氏知其意诚,乃再拜,引衣接席[8]。李坐翊于客位,引满[9]极欢。李生又以资三十万,佐翊之费。翊仰柳氏之色,柳氏慕翊之才,两情皆获,喜可知也。

明年,礼部侍郎杨度擢翊上第。屏居间岁[10],柳氏谓翊曰:“荣名及亲,昔人所尚。岂宜以濯浣之贱[11],稽采兰之美[12]乎?且用器资物,足以待君之来也。”翊于是省家于清池[13]。岁余,乏食,鬻妆具以自给。

天宝末,盗覆二京[14],士女奔骇。柳氏以艳独异,且惧不免,乃剪发毁形,寄迹法灵寺。是时,侯希逸[15]自平卢节度淄青,素藉翊名[16],请为书记[17]。洎[18]宣皇帝以神武返正,翊乃遣使间行[19]求柳氏,以练囊盛麸金[20],题之曰:

章台柳,章台柳[21]

昔日青青今在否?

纵使长条似旧垂,

亦应攀折他人手。

柳氏捧金呜咽,左右凄悯,答之曰:

杨柳枝,芳菲节[22]

所恨年年赠离别。

一叶随风忽报秋,

纵使君来岂堪折!

无何,有蕃将[23]沙吒利者,初立功,窃知柳氏之色,劫以归第,宠之专房。及希逸除[24]左仆射,入觐[25],翊得从行。至京师,已失柳氏所止,叹想不已。偶于龙首冈见苍头以驳牛驾辎[26],从两女奴。翊偶随之,自车中问曰:“得非韩员外[27]乎?某乃柳氏也。”使女奴窃言失身沙吒利,阻同车者[28],请诘旦[29]幸相待于道政里门。及期而往,以轻素[30]结玉合,实以香膏,自车中授之,曰:“当遂永诀,愿置[31]诚念。”乃回车,以手挥之,轻袖摇摇,香车辚辚,目断意迷[32],失于惊尘。翊大不胜情。

会淄青诸将合乐酒楼,使人请翊。翊强应之,然意色皆丧,音韵凄咽。有虞候[33]许俊者,以材力自负,抚剑言曰:“必有故。愿一效用。”翊不得已,具以告之。俊曰:“请足下数字[34],当立致之。”乃衣缦胡[35],佩双鞬[36],从一骑,径造沙吒利之第。候其出行里余,乃被衽[37]执辔,犯关排闼[38],急趋而呼曰:“将军中恶[39],使召夫人!”仆侍辟易[40],无敢仰视。遂升堂,出翊札示柳氏,挟之跨鞍马,逸尘断鞅[41],倏忽乃至。引裾[42]而前曰:“幸不辱命。”四座惊叹。柳氏与翊执手涕泣,相与罢酒[43]

是时沙吒利恩宠殊等,翊、俊惧祸,乃诣希逸。希逸大惊曰:“吾平生所为事,俊乃能尔[44]乎?”遂献状[45]曰:

检校尚书金部员外郎兼御史韩翊,久列参佐[46],累彰勋效[47]。顷从乡赋[48],有妾柳氏,阻绝凶寇,依止[49]名尼。今文明抚运[50],遐迩[51]率化。将军沙吒利凶恣挠法[52],凭恃微功,驱有志之妾,干无为之政[53]。臣部将兼御史中丞许俊,族本幽蓟[54],雄心勇决,却夺柳氏,归于韩翊。义切中抱[55],虽昭感激之诚[56],事不先闻,固乏训齐之令[57]

寻有诏,柳氏宜还韩翊,沙吒利赐钱二百万。柳氏归翊,翊后累迁至中书舍人[58]

然即柳氏,志防闲而不克[59]者;许俊,慕感激而不达[60]者也。向使柳氏以色选,则当熊、辞辇之诚[61]可继;许俊以才举,则曹柯、渑池之功[62]可建。夫事由迹彰,功待事立。惜郁堙不偶[63],义勇徒激,皆不入于正[64]。斯岂变之正[65]乎?盖所遇然也。

〔注〕

[1]昌黎:古郡名,三国时魏治,故治在今河北凌源县境。韩翊(yì):一作韩翃(hónɡ),字君平,南阳(今河南南阳)人,唐代著名诗人,“大历十才子”之一。韩姓原出昌黎郡,在唐代仍为望族,故虽出生南阳,仍以昌黎为郡望。

[2]落托:同“落拓”,性格放荡,不拘小节。

[3]羁滞:流浪在外,不得志。

[4]负气:以讲义气、重友谊自负。

[5]彦:俊美之士。

[6]避席:离开座位,表示恭敬或客气。

[7]解衣辍(chuò)食:用自己的衣服和食物来资助别人。这里指李生在生活上无私资助韩翊。

[8]引衣接席:提起衣服,坐到韩翊旁边的座位上。

[9]引满:本指斟满酒,这里指尽兴地喝酒。

[10]屏(bǐnɡ)居间(jiàn)岁:在家闲居谢绝人事一年。

[11]濯浣之贱:洗衣服的地位低贱的人,是柳氏的谦称。

[12]稽采兰之美:耽误美好的前程。稽,留止,引申为耽误。采兰,比喻皇帝征用贤士,这里指应考做官。

[13]清池:县名,治所在今河北沧县东北。

[14]盗覆二京:指安禄山攻陷长安和洛阳。

[15]侯希逸:唐营州(今辽宁锦州西北)人,中兴名将。安史之乱后为平卢节度使,后为史朝义和奚族所逼,南保青州,授为淄青节度使,而平卢旧号不废,故云“自平卢节度淄青”。平卢,唐方镇名,治所在营州。淄青,唐方镇名,治所在青州(今山东益都)。

[16]素藉翊名:久已仰慕韩翊的盛名。藉与“籍”通,用于人的名声,有喧腾之意。

[17]书记:唐代幕僚的一种职称,相当于近世的秘书长。

[18]洎(jì):等到。宣皇帝:指唐肃宗,因其死后谥号“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神武,歌颂之词。返正:指他即帝位,平定安史之乱,收复二京事。

[19]间(jiàn)行:暗地里行动。

[20]麸金:碎金。

[21]章台柳:章台为汉代长安的一条街名。因当时柳氏独居长安,故以章台柳关合柳氏。

[22]芳菲节:花草繁盛的时节,指春天。

[23]蕃将:同“番将”,唐代多用少数民族的人为将,称番将。

[24]除:授官。左仆射(yè):唐代设左右仆射,原为尚书省的副长官,因不设尚书令,实际即为尚书省的最高长官,同侍中、中书令共同主持中央政务,通常为宰相的位置。

[25]入觐(jìn):到京城拜见皇帝。

[26]龙首冈,长安地名。苍头:仆役。驳牛:杂色的牛。辎(zī

pínɡ):古代贵族妇女所乘坐的有帷幕的车。

[27]韩员外:韩翊曾有一个“检校尚书金部员外郎兼御史”的虚衔,故称为韩员外。

[28]阻同车者:碍于有人同车,不便谈话。

[29]诘旦:明日早晨。

[30]轻素:薄薄的绸子。合:同“盒”。

[31]置:安放、保存的意思。

[32]意迷:心中茫然,若有所失。

[33]虞候:官名,略如后来的侍从武官。

[34]数字:写几个字。

[35]衣缦胡:穿上军装。缦胡,通写作曼胡。

[36]鞬(jiān):马上盛弓箭的器具。

[37]被衽:解开衣襟。被,同“披”。

[38]犯关排闼:关,大门;闼(tà),小门。

[39]中(zhònɡ)恶:得了急病。

[40]辟易:退让。

[41]逸尘断鞅(yǎnɡ):马在飞扬的尘土中飞奔,连马颈上的皮带都挣断了。

[42]引裾(jū):整理衣襟,表示尊敬。

[43]罢酒:中止了宴会。

[44]尔:如此,这样。

[45]状:向上级写的报告。

[46]久历参佐:长久以来担任僚属之职。

[47]勋效:功绩。

[48]顷从乡赋:顷,前不久;乡赋,唐代由州郡保送士人进京参加科举考试叫乡赋。

[49]依止:借居。

[50]文明抚运:文教昌盛。

[51]遐(xiá)迩:远近。

[52]挠法:破坏法纪。

[53]无为之政:清明皇帝的德政,意思是不用刑罚,政事简化,天下太平。

[54]幽蓟(jì):幽,即幽州,也称范阳郡,治所在今北京一带;蓟,即蓟州,治所在今天津市蓟州区。相传幽、蓟一带出生的人,多勇武、尚侠义。

[55]义切中抱:怀中充满正义之心。

[56]虽昭感激之诚:虽然表现了激于义愤的心情。

[57]训齐之令:对部下严明训教的命令。

[58]中书舍人:唐代中书省里专门为皇帝起草诏书、诰命等文件的官员。

[59]志防闲而不克:有志于防范外人的非礼行为,守住自己的节操,而未能做到。

[60]慕感激而不达:倾慕激于义愤的行为而不能明达事理,指许俊事先不禀报就擅自将柳氏夺回。

[61]当熊、辞辇之诚:汉代故事:元帝观斗兽,突然一头熊跑出来,时冯婕妤(jié

yú,女官名)当熊而立,保护了汉元帝。汉成帝有一次要同班婕妤同辇(皇帝坐的车子)游园,班婕妤辞谢,说只有亡国之君才沉迷于女色。这都说明皇帝嫔妃的美德。

[62]曹柯、渑池之功:曹柯,春秋时曹沫为国立功之事:鲁国与齐国打仗,鲁国战败,割地求和,在柯地与齐国会盟,鲁将曹沫以匕首胁持齐桓公,使齐国将侵占的土地归还。渑(miǎn)池,战国时蔺相如为国立功之事:秦王与赵王在渑池相会,秦王以强凌弱,当场命赵王鼓瑟,以示羞辱。赵臣蔺相如也胁迫秦王击缶(fǒu,瓦质的打击乐器),为赵王挽回了面子。

[63]郁堙(yīn)不偶:埋没而不为人所闻(即不得意)。

[64]正:指儒家的圣贤之道。

[65]变之正:变改正法。变,暗指中唐时期王道衰、礼义废、政出诸侯等政治上的混乱情况,而正则指王道、礼义、政教等的正道、正法。

本篇选自《太平广记》。孟启《本事诗·情感第一》也载有这个故事,情节及诗句稍异,结尾多出柳氏复归韩翊以后事,但与主体故事无关,反成赘疣。

从篇末作者的议论看,小说主要写两个人物:柳氏和许俊。于柳氏,主要赞其情色;于许俊,主要颂其义勇。而故事的主体则是写韩翊与柳氏悲欢离合的故事,柳氏是小说的主人公。小说通过曲折的情节,描写和歌颂了一个有思想、有识见的妇女柳氏的形象。柳氏是一个没有人身自由的歌伎,得到“家累千金”的李生的宠爱,但她不甘心于做人姬妾的地位,为了追求自己的爱情自由和幸福生活,属意于一个“羁滞贫甚”的书生韩翊,表现了她独立的人格和超卓的见识。受到李生的宠幸而别求所爱,表现了她基于人生追求而产生的不安分;自门窥之即能判断“韩夫子岂长贫贱者乎”,则表现了她过人的眼光。当她知道李生是真心诚意地成全她和韩翊的爱情时,“乃再拜,引衣接席”,毫无忸怩之态,表现得是那样的端庄大方。

当然,以今天的眼光来看,他们的结合只是基于才和色,如李生撮合时所说“柳夫人容色非常,韩秀才文章特异”,不过是传统才子佳人爱情故事中的郎才女貌而已。但柳氏在两人结合以后的表现却值得大大赞扬。她没有沉迷和满足于夫妻间的欢洽生活,宁可忍受离别之苦,并独立支撑孤寂困苦的生活,而真诚地劝勉丈夫去追求功名:“岂宜以濯浣之贱,稽采兰之美乎?”这样的认识,大大地高出于当时的一般妇女。安史之乱中,为了忠于韩生,保全自己,“乃剪发毁形,寄迹法灵寺”。当她从韩生派来的使者那里得到送来的麸金和所赠的题诗时,马上回赠一首,表达自己对韩生深情的怀念和离别忧伤。不幸失身于蕃将沙吒利后,于偶然中遇到了韩翊,她在十分困难的条件下,设法向韩透露消息,并暗中约下会面的地址,处处显示出是那样的深情和机智。凡此,无不表现出一个封建社会的妇女难能可贵的思想和性格。

然而,柳氏有独立的人格和思想,封建社会却没有为她提供一个独立做人的条件。李生将她送给韩翊,虽然是出于慷慨好义,成人之美,但毕竟说明,像她那样身份低贱的歌伎,只是男子手中可以任意处置和送人的玩物;而生逢乱世,更成为强暴者劫掠蹂躏的对象。本篇小说的意义还在于:不仅创造了一个具有美好品格的下层妇女形象,而且揭示了她令人同情的不幸遭遇及其社会原因。柳氏的不幸,不只是她个人命运的数奇不济,而是反映了封建社会广大妇女的悲惨命运,具有普遍的意义。

本来是一个悲剧故事,两人却离而复聚,最终是一个团圆的美满结局。情节发展的大转折,在于引入了一个豪侠之士许俊。许俊是唐传奇中最早出现的豪侠形象之一。许俊不仅急人之难,热心助人,具有一副侠肝义肠,而且智勇双全。沙吒利在当时不是一般人物,而是“恩宠殊等”、炙手可热的大将军,而许俊却毫不畏惧,仅“从一骑,径造沙吒利之第”,凭着自己过人的机智和勇力,在倏忽之间,轻而易举地就将柳氏夺回,不辱使命,令“四座惊叹”。对这个人物用笔不多,却写得神采飞扬,虎虎然有生气,显然继承了《史记》史传文描写人物的艺术传统。

李生这个人物主要在情节结构上起到作用,还缺少鲜明的性格和独立的形象意义。但他的负气爱才,成人之美,也是作者所赞诩的。在形象塑造上起到了对许俊映照和补充的作用。

小说篇幅不长,而内容丰富,构思精巧,情节曲折,语言精练而富于表现力。开始介绍“昌黎韩翊有诗名”,即伏后文以诗传情的情节。而接着介绍他“性颇落托,羁滞贫甚”,一句讲性格,一句讲境遇,都跟下文将要揭示的人物关系密切相关。介绍柳氏时称她“善讴咏”,不仅暗点出其歌伎的身份,而且巧妙地与韩生的诗才相对应,揭示了两人结合的合理和美满。二人互赠的两首诗,不仅真实地传达了篇中人物深挚的感情,而且营造了浓厚的诗的气氛,推动了情节的发展。这两首诗《全唐诗》中都加以收录,不仅传诵众口,而且还成为词调流行于世。

篇末作者的议论,虽然对柳氏和许俊的容色与才能因为没有机遇得到充分发展而表示惋惜,但却对两人的行为有所批评和保留,认为是“郁堙不偶,义勇徒激,皆不入于正”。这是作者正统儒家礼教思想的流露,跟通过人物形象所传达的思想相比较,不免显得迂腐陈旧。

孟启在《本事诗》中不仅大致相同地记叙了同一个故事,而且还交代了故事的来源,是作者于唐文宗开成年间(836—840)在梧州(在今广西)听到年近九十的岭外刺史赵唯所讲,而据赵唯说这是他亲眼见到的。据此可知,这篇小说是在真人真事的基础上加工写成的。

这个故事对后来的诗歌、词赋、小说、戏曲影响很大。韩柳之悲欢离合成了诗人墨客常用的典故,故事中的诗句“章台柳”还成了词牌名与曲牌名;同时用这一题材写成的作品很多,著名的有元代钟嗣成的杂剧《寄情韩翊章台柳》(佚),明代吴长儒的传奇《练囊记》(佚)、梅鼎祚的传奇《玉合记》(存)等。

(周先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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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5/6 10:19: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