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 魄

［清］袁 枚

婺源士人谢某，读书张公山。早起，闻树林鸟声啁啾，有似鹦哥。因近视之，乃一美女，长五寸许，赤身无毛，通体洁白如玉，眉目间有愁苦之状。遂携以归，女无惧色。乃畜笼中，以饭喂之。向人絮语，了不可辨。畜数日，为太阳所照，竟成枯腊而死。

洪孝廉宇鳞闻之，曰：“此名花魄。凡树经三次人缢死者，其冤苦之气，结成此物，沃以水，犹可活也。”试之果然。里人聚观者，如云而至，谢恐招摇，乃仍送之树上。须臾间，一大怪鸟衔之飞去。

——《子不语》

【赏析】

这个故事的题材如在蒲松龄笔下，必定会被敷衍成一篇曲折动人而充满浪漫色彩的短篇小说。这只小鸟会是一位身世不幸的美丽少女的化身，婺源谢某或则是一位性格鲜明的多情书生，他们一见倾心，而终将结为美满姻缘。而《子不语》中《花魄》的故事，却是另一种面目。它没有多少铺叙、描写，而是径叙其事，直欲令人信以为真。这便是一般志怪小说与“用传奇法而以志怪”的《聊斋志异》式的短篇小说不同之处。但这并不是说志怪小说就缺少艺术性和审美价值。《花魄》尽管短小，但却自有一种简约、质朴之美，而且含蓄、隽永，能启发人的许多联想。

首先“花魄”这个名称带有一种凄艳的色彩，它令人想到世间无数年轻美丽而惨遭厄运的女性。从叙述中，我们知道它正是许多自缢身亡者的“冤苦之气”凝结而成。尽管作者在这里并未引出任何一个悲剧性的故事作为补充，而由读者自己的人生体验中，自能引发出对人世不平的愤恨与悲哀。“花魄”的形象不是美的。它虽然洁白如玉，却赤身裸体。连遮羞御寒的羽毛也没有；她娇小无依，啁啾着向人絮语，似在诉说着自己悲惨的身世，表达申述冤屈和争取救助的愿望。说明她并不甘于被蹂躏的命运。然而她的话“了不可辨”，不能被人理解，也就永远得不到申雪。她的生命力是微弱的，太阳一晒即成枯腊；然而又是顽强的，沃以水即活。她就是这样在轮回中受着永久的折磨，永无超脱之日。她最后被一只大怪鸟攫去，表明她仍处于恶势力的控制之下。这只柔弱无助可怜的小鸟的故事，使人联想到封建制度下妇女的命运。比起传奇，它也许更具有现实意义。

（姚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