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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条 白秋英 王韬
释义

白 秋 英

[清]王 韬

陆海,字瀛伯,自号沧仙。赋性豪侠。年仅弱冠,已自不凡。世居泾县[1] ,固望族也。父官京师,以鲠直闻,居台谏,弹劾不避权贵,当轴者阳敬礼而阴疏远之,出为夔州[2] 太守。生以省亲往蜀,乘轮船至汉皋[3] ,卸妆小憩。旅邸无聊,偶偕二三朋好作北里游,历至数家,若无当意者。其一友曰:“个中人物,无非乞灵于粉黛耳,岂足当子一盼哉?顷有新来一姬,口操北音,肌白如雪,眼明于波,妩媚中自具豪迈气,绝无青楼积习,子见之定必倾倒。”生请同往,则路既曲折,巷尤深邃。小筑三椽,极为幽雅。庭前紫荆两株,已著花矣,红紫烂漫,高逾寻丈。房中陈设,清丽绝俗,绝无纤尘。

坐既定,即有小鬟捧琵琶至,为奏数弄,轻拢漫拈,其声清越异常。须臾,姬出,玉立亭亭,固妙人也。问其姓名,自言为白琼英,京师人。以父渡海溺水死,流落湖湘,遂堕风尘耳。言罢,眉黛间隐有泪痕。生为吟白香山诗“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两语以慰之,且笑曰:“此君家司马所言,何不能聊以自宽解耶?”姬亦笑谢之。生友特设盛筵相款,更招邻右三四妓,徵歌侑酒,倍形热闹。烛炧更阑,留髡[4] 送客,生遂宿于姬所。姬询生将至蜀中,因谓生:“肯作寄书邮否?儿有第三妹秋英,现从姨氏寄居成都锦鸡坊北,君若至彼,可往问讯,自可相见。”枕畔再三嘱咐。生诺之,曰:“定当不负卿托。”临行,出箧中书相授。

生既至夔,小住衙斋,定省之余,惟事诵读。适上游以要事谕生父至省,生请从行。偶闲诣锦鸡坊左右,询京中白氏娃,人无知者。寻访既穷,桃源路杳,因姑置之。成都好事者,每岁为杜少陵庆生日,浣花草堂中,陈设雅丽,远近士女,倾城往观,几于袂云汗雨,宝马香车,绎络不绝。生亦肩舆而往。小啜茗寮,临窗闲坐,见垂杨树下,游人丛集。有女子三四人,罗衫纨扇,貌并艳绝,游人环而瞩者,绕之三匝,几不得出。无赖子间入以游语,女子窘甚欲哭。生愤甚,正拟出为排解,忽一道士,鹤发童颜,直入众中,众咸披靡,戟指呵众曰:“止,止!”众并束手屏息,状若木鸡,女乃得出,亦至茗寮小憩。生方欲前问道士姓名,转瞬遽已不见。

须臾,女家仆从寻至,俱乘鱼轩而去。生亦欲归,即坐篮舆行,与女舆或先或后,或参差相并,隔帘睨之:二女皆京华妆束,玉肌花貌,丽绝人寰;从其后者,乃二婢也,容亦娇媚异常。生意此必阀阅名姝,但非蜀产,必系从宦来此,惜无人为达微波,一探消息耳。行未数里,女已停舆,生遥视门衔,大书“京都白寓”,顿触前事,意必白氏秋英所居。女既入门,即遣舆夫往问,方知数月前从锦鸡坊迁来,秋英则其家三姑也。

生因登堂求见,谓自汉皋至此,携有尺素[5] ,须面致也。顷之,一婢出,延生入。西偏楼下,绣帘锦幙,宝鼎鸭炉,宛如贵族。一妇人年四十许,方倚隐囊[6] ,支颐独坐,徐娘虽老,丰韵犹饶。见生入,裣衽作礼。生告以颠末。妇人自述为袁姓,姊妹二人,俱嫁白氏,琼英姊氏所生,秋英则己所生也;姊少好修行,自赋寡鹄[7] 后,即入峨眉山祝发为尼,身入空门,心忘尘世。言际,即拆琼英书观之,犹未终幅,泪簌簌堕,谓生曰:“不意琼英为匪人所诱,误堕平康。此当是前生孽缘,然非是亦不能见君。今当设法为脱乐籍,急促之归。琼英既蒙君子眷爱,即非外人,小女秋英,当出相见。”命婢呼女至。俄闻环珮珊然,麝兰馥郁,女至,已易前妆,依于妇人肘下,回眸斜睇,魄荡神摇。生因问:“妹今年几岁矣?”妇人答以“七夕生,正十五龄。年虽不小,一味娇憨,自读书识字之外,绝不解酬应礼。”遂以琼英书畀女,叹曰:“汝处红闺,姊沉黑海,人其谓我何?”因命女谢生,谓:“非君何由知姊此耗耶?”

坐谈久之,生不言去,夕阳已将西下矣。妇人设席后园,园中风景殊幽,片石孤花,别饶点缀,回廊尽处一轩,颇宏敞。诸鬟趋侍,奔走盈前,从游二婢亦在侧,视生嫣然一笑,执壶劝饮。生为之尽三爵。妇人亲起奉酒,女亦以巨斝进,诸鬟巡环捧觞,不罄则弗肯退也。生量固豪,至此已玉山颓矣,遂宿园中。夜半索茶,群婢噭应,生至此始自知醉。翌日归告父,赞妇之贤,誉女之美,生父疑白非京师中著姓,未闻有仕于朝者,但令生具礼答之而已。

生既随父归夔州,日夕思女不置,殆废寝食。忽有袁姓者,衣冠来谒,言愿为公子执柯。生父问其姓,则白氏也,系其甥女,袁亦在蜀候补,听鼓应官,已十余年矣,并盛道白氏之富。生父旋遣人往访之,虽非尽实,亦俱言其世家巨族,于是姻事遂定。择吉行亲迎礼,驺骑之烜赫,仪仗之华丽,殆无其匹。却扇之夕,仪态万方,诸戚串咸以为神仙中人。伉俪之和,倡随之乐,有可知也。一日,生偶问琼英,女曰:“已以重资赎归,姊不乐居红尘中,视一切皆幻,随母在峨眉山粥鱼茶版[8] ,以了一生。”生叹其达,为之欷歔不已。

逾三年,生父解任旋里,行程未半,忽逢贼劫,生骑在后,闻警惊坠山谷中,马已齑粉,而人尚无恙。惟仰视丹嶂苍崖,壁立万仞,末由飞上,自分必饿死穷山,无复他想。日将暮,突见一巨蛇蜿蜒而来,身俱白色,烂然若银。生惧甚,谓必葬蛇腹矣。行既近,宛转入跨下,忽蠕蠕动,身亦渐高。生乃悟蛇为救己而来,惧其坠也,两手据蛇腹,骤然飞升,陡及云际,顿闻耳畔若风雨声。久之,寂然不动,启眸视之,则女已在侧,婢媪环侍。生曰:“此岂尚是人间耶?顾我父何在?”女曰:“已在逆旅中。闻君下坠渊谷,故群来相觅,不意乃遇于此。”生备话蛇援之异,女亦太息。方贼之肆劫也,群出白刃拟生父,有一仆持刀前斗,贼斫之殒。势濒危矣,忽一白蛇飞至,长十丈许,尾若铁杆,经其扫处,贼首齐失,因是贼尽奔逸,方得出险。众谓白蛇必非常物,当系山神所化,因共焚香顶礼。

生既归皖,女出资营构屋宇,焕然一新;宅后买地百亩,为建别墅,亭台池馆,穷极幽胜;园之左偏别辟一院,种白桃花万余株。女迎母居此,号袁氏别业也。女有族妹曰素英,容尤绰约,性亦幽娴,即前日同游之女也,至此年已逾笄,邑中求婚者,辄不许。一日,有美少年至,自言泾川[9] 龙姓,为白氏婿,欲谒袁母。既出,出白玦十双为聘。娶之夕,风雨晦冥,雷电合章,彩仗方舆,方送至舟,即有两龙挟舟,上升杳冥,入云汉中而没。居民窃窃议袁氏为非人,袁氏自若也。惟桃熟之时,袁氏恒升树采桃,熟者即于树头食之,数百颗不厌。女亦并无异人处,惟园中不喜蓄鹤;逢重午[10] ,不喜置雄黄于酒中,曰:“其性燥烈,能杀人。”恒喜著白衣,弥增其艳。一夕,生偕女自亲串家饮酒归,宵阑月黑,笼烛忽灭,暗中摸索,几不能举跬步。女乃于口中吐一明珠,光芒赤色,烛照数里外,明朗若昼,纤悉皆现。生欲夺视之,不可,曰:“子能长生久视[11] ,自当授汝。”后闻生与女并入山修道云。

——《后聊斋志异》


【赏析】

与前篇《莲贞仙子》一样,本篇的女主人公,也是一位仙子。但前篇中的花仙子,一直恍惚在妖、仙之间,至篇末始点明其仙姝身份,而本篇中的仙子则不然,仙则仙矣,一路看来,差不多与人无殊:大抵同样内容的故事,写法又见不同,斯可见作者才思之富矣。

欲以“人”障“仙”,将取径于何处?本篇之妙,在于女主人公出场前,先以其姊氏作一陪衬,姊氏若人也,其妹安得而非人?

赋性豪侠的陆生,在客居无聊之中,偶闻烟花界亦有于妩媚中别具“豪迈气”的奇女子,自不能不亟而往之,以证同调。据友人言,此姬“口操北音”,则其人为北人也;北人、南人固有别,然其为人则一,此无可疑。既往其馆,见馆在深巷之处,幽雅无比,则令人想见此中主人,实乃出淤泥而不染之辈;室内之陈设清丽绝俗,又可见主人之秉性雅洁,非常妓可比,然则可谓一名妓也。常妓、名妓虽有别,但其为妓则一。生、女既见,问其姓氏,则为白琼英;问其身世,则是误堕风尘。陆生既吟白香山之作,又谓女曰:“此君家司马所言”,明明将琼英抬举为白香山同谱,而琼英“笑谢之”,坦然受之无愧。今人古人虽有别,其姓白氏则一。此一姬也,可辨其地域,可窥其秉性,可悬拟其先人,那么,此时陆生便在梦寐之中,亦绝无疑其非人之可能。

这么一个活生生的风尘名妓,说她有姨氏,有小妹,谁个不信?托他去传封书信,他焉有不欣然遵命之理?至此,琼英的作用已尽,遂悄然引退,后文不复出来,但其无形中证明琼英是人而非异类之功,实不可没。

陆生初睹秋英,是在成都的浣花草堂。当其被无赖子围困时,若是仙家,岂有不出手惩戒之理?但陆生所见者,只是一弱女子,“窘甚欲哭”而已,若非法师从旁援救,几受辱于广众。此非人,孰得为人?故非但陆生,即使读者观此时此景,亦决然不疑其为人也。何况,陆生在车前车后窥看丽人时,又得了一个明证“京华妆束”,正与前之琼英所自叙“京师人”相合!故陆生访知其寓,自然要登门充当传书柳毅了。

进门后先见到阿姨袁氏——袁氏、白氏,皆寻常姓氏,自无可疑。阿姨的读信未毕,即珠泪簌簌,正是至亲骨肉的应有之态。再见到秋英,其“依于肘下”的小女儿态,加之姨氏的“一味娇憨”从旁说明,此时的陆生,叫他从何处去生疑?自然要拖延着赖到天晚,让主人不得不为传信的大恩人设席相待,直至饮酒过量、大醉留宿了。

此后略有些小疑问:陆父疑京师中无白姓望族。但打探下来,“虽非尽实”,大致上总是不错——这是陆父自己遣人去访察的,自无可疑。故而陆生与秋英,遂无阻碍地成了大礼——还博了“戚串”们的一致称誉。书至此,好似是一个最标准也不过的才子佳人大团圆故事,编得无一丝破绽——就是琼英的随母为尼姑,也是曾寄迹风尘而又最终看破红尘的女流的常事,不足为疑。

但婚后三年,大疑问终于来了——不然,再才子佳人下去,读者可要不耐烦了——在回家路上,陆生父子忽逢强盗,“赋性豪侠”的陆生大约在温柔乡中住久了,豪气全丧,竟然坠入万仞深谷,且醒来正见一条巨蛇蜿蜒而来。所幸的是,读者看到那蛇“身俱白色,烂然若银”,乃是“君家司马”的同宗,已放下了一大半心。果然,那蛇拔地飞升,轻巧巧地救出了陆生——此前还救出了陆父,“贼劫”化成了一场虚惊,而读者心目中美丽娇憨的秋英、连同她那“肌白如雪”的令姊,也终于开始变化了。

然而作者却一点也不焦急,先是仍作一番掩饰——“女已在侧”的同时,还有“婢媪环侍”,好似“女”、“婢媪”始终在一起,“女”略无变幻之余地,一也;大惊过后,众人还向“山神”白蛇焚香顶礼了一会儿,似乎“女”亦在焚香之列,“女”自不能自个儿拜自个儿,二也。掩饰之后,笔又荡开去,在“袁氏别业”上作了好一番文章:那亭台、那池馆,若在别时,当能令读者神往,而今,只能逗得读者心痒痒的,只恨谜底还不揭晓——包袱可不能急着抖开,不然作者哪里去卖弄笔法的曲折掩映呢?

行文过了大半,才总算在万余株白桃花中,把包袱徐徐抖开,把故事引向尾声。然而抖开时也井然有序:先是交代了前日的同游女郎素英——她是被泾川龙家的美少年娶去的,看过唐传奇《柳毅传》的人自不难猜到,那是泾川龙王的王子了,作者也坦然不隐,让“两龙挟舟”飞到天上,从而引出了邻居“非人”的窃窃私议。然后交代了袁氏——阿姨虽说闻窃议而“自若也”,但攀树大食仙桃的模样终于露出了她的行藏:“袁”者,莫非是王母娘娘蟠桃园的仙猿?陪宾一一交代毕,最后才交代主人公秋英——她其实也“并无异人处”,只是“不喜蓄鹤”:大约有害怕鹤的长嘴叼衔水蛇吧?还有就是端午节不喜雄黄酒:读者自会想到《白蛇传》的故事,白蛇娘娘饮了一杯雄黄酒,便化成蛇身打起滚来。这白氏秋英,莫非也是娘娘的同类,不然,又为何她穿上白衣时更为娇艳?

与《莲贞仙子》一样,本篇也是图穷匕见,但这里“匕”一见,顿然把寻常见惯的才子佳人遇合故事,换作为人仙因缘的离奇神话了!

但本篇的结尾还是不好:不喜蓄鹤、不喜雄黄酒也罢,喜着白衣也罢,毕竟还不是纯粹的蛇性,硬算作人的癖好,总是说得过去的。文章其实就可在此打住了,把恍惚迷离的感觉一直保留到最后,留不尽的余韵给读者去回味,当不更佳?何必定要秋英口吐明珠——做出非凡人所能为的“仙”举,去捅破自己好不容易织成的氛围呢?这大概就是本文作者终究不及他所景仰的蒲留仙之处吧?

(沈维藩)

注 释

[1].泾县:在今安徽东南。

[2].夔州:今四川奉节。

[3].汉皋:即湖北汉口。

[4].留髡:指酒后留客。

[5].尺素:信件。

[6].隐囊:坐榻上的靠枕。

[7].赋寡鹄:指守寡。

[8].粥鱼茶版:在庵寺内击木鱼鼓版,召集僧尼食粥饮茶,此指做尼姑。

[9].泾川:即泾河,在陕西。

[10].重午:即端午。

[11].长生久视:长生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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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4/28 3:54: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