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垂
[唐]陈 劭
太原[1] 王垂,与范阳[2] 卢收友善。唐大历[3] 初,尝乘舟于淮、浙往来。至石门驿旁,见一妇人于树下,容色殊丽,衣服甚华,负一锦囊。王、卢相谓曰:“妇人独息,妇囊可图耳!”乃弥棹伺之。妇人果问曰:“船何适?可容寄载否?妾夫病在嘉兴[4] ,今欲省之,足痛不能去。”二人曰:“虚舟且便,可寄尔。”妇人携囊而上,居船之首。又徐挑之,妇人正容曰:“暂附何得不正耶!”二人色怍[5] 。垂善鼓琴,以琴悦之。妇人美艳粲然。二人振荡,乃曰:“娘子固善琴耶?”妇人曰:“少所习。”王生拱琴以授,乃抚《轸泛弄》泠然。王生曰:“未尝闻之,有以见文君[6] 之诚心矣。”妇人笑曰:“委相如[7] 之深也。”遂稍亲合。其诙谐慧辩不可言,相视感悦。是夕,与垂偶会船前,收稍被隔碍,而深叹慕。夜深,收窃探囊中物,视之,满囊髑髅耳。收大骇,知是鬼矣,而无因达于垂,听其私狎甚缱绻。
既而天明,妇人有故暂下。收告垂,垂大慑曰:“计将安出?”收曰:“宜伏箦[8] 下。”如其言。须臾,妇人来,问王生安在。收绐[9] 之曰:“适上岸矣。”妇人甚剧,委收而追垂,望之稍远,乃弃于岸。并棹倍行数十里外,不见来,夜藏船闹处。半夜后,妇人至,直入船,拽垂头。妇人四面有眼,腥秽甚,啮咬垂,垂困。二人大呼,船众皆助,遂失妇人。明日得纸梳于席上。垂数月而卒。
——《通幽记》
【赏析】
这篇小说极富讽诫意义,对于那些贪财好色之徒无疑是一帖清醒剂。小说写王垂、卢收两个心术不正的乘船人路遇一位背负锦囊颇有姿色的女子,以为孤身女子,势单力薄,可图其财。其中王垂被女子色相所迷,结果不但未获其财,反而丧了自家性命。作者写的虽是女鬼害人,但王垂的可耻结局何尝不是在告诫人们:只因心中有鬼,才会鬼迷心窍。
小说中的女鬼,除了最后露出“四面有眼,腥秽甚”的真面目之外,在此之前,时时处处给人以赏心悦目的美女子的印象。王、卢初见女子时,“容色殊丽,衣服甚华”。在船上王、卢调戏她时,女子正色警告:“暂附何得不正耶!”在王垂鼓琴以博女子好感时,“妇人美艳粲然”。当王垂与她交谈时,女子应答不俗,“其诙谐慧辩不可言”。这些美丽的假象,使王、卢二人一步步走入她设下的圈套。王垂最后在劫难逃,“数月而卒”。
小说的情节发展,起承转合符合生活真实,叙述极其生动。人物形象、性格特点也很鲜明。虽然小说结尾指出女子为鬼所化,我们不妨把它当作一篇反映生活某一侧面的人情小说来读。
(史美圣)
注 释
[1].太原:今属山西。
[2].范阳:今河北涿县。
[3].大历:唐代宗年号(766—779)。
[4].嘉兴:今属浙江。
[5].怍:惭愧。
[6].文君:卓文君,西汉蜀郡临邛(今四川邛崃)人。貌美,善鼓琴。十七而寡,在其父卓王孙家,通过琴声与司马相如相恋,并与之私奔。
[7].相如:司马相如(前179—前118),西汉文学家。字长卿,蜀郡成都(今属四川)人。景帝时,为武骑常侍。在临邛与卓王孙之女卓文君相恋私奔。武帝好其辞赋,召至长安,任为郎,后转任孝文园令。有《子虚》、《上林》、《大人》等赋,对后世有一定影响。
[8].箦(zé):用竹片编成的床垫子。
[9].绐(dài):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