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石投水

《野叟闲谈》

雍正初，里民汪百富毒疮缠两足，蔓延尻睢，脓血溃腐，孔如蜂房，困茵席者积年矣。有道人过门，自诩能治。问所酬，曰：“蔬食一饱耳。”其妻喜，延之堂中，入白富。富曰：“诳也。”令却之。妻不听，具食进。食已，求药，则拈地上小石一枚授之。妻大窘，回顾道人，已径出门去。富闻詈曰：“痴婢宜受诳，乃无故耗吾饭耶？”妻无言，而意殊不服，取石试磨之，香气撩人鼻，心稍稍异。夜乘富熟寝，研石涂患处，将尽，富觉，恶其愚，夺石向窗外掷之，坠池中。怒而睡，口喃喃然骂未已也。明日，石涂处脓血净如洗，肤肉生焉；未及处若掌大，腐如故。然自此能行。始识道人为仙，悔失石！竭水求之，不复得。

【赏析】

本篇情节曲曲折折，读来颇具兴味。一个富人生了毒疮，从两脚蔓延开来，“脓血溃腐，孔如蜂房”，无法行走，躺在床上多年了。这一天，忽然来了个道士，声称能够治这病，而索要的报酬，却只是“蔬食一饱耳”。情节进展至此，为之“一折”：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那妻子一心要为丈夫治病，无暇考虑及此。那富人不信，说是“诳也”，也在情理之中。此时读者的心中，恐怕大多也会认为是“诳也”。但是，“令却之”却有点令人惋惜：“蔬食一饱”的代价并不大，何不试一试呢？至此，可称“二折”。

幸好“妻不听，具食进”，为之“三折”。道士吃饱之后，妻子向他求药，他却只是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给她，然后扬长出门。情节进展出人意料，是为“四折”，不独“妻大窘”，读者也在为她抱屈了。可是富人竟因此骂妻子“无故耗吾饭耶”？身为“百富”，却吝啬到这种程度，令人好气好笑，此为“五折”。

那位贤妻被骂后并不还口，只是心里不服气，“取石试磨之，香气撩人鼻”，似乎有了转机，此为“六折”。进一步胆大妄为，竟趁富人熟睡后“研石涂患处”。将要完事的时候，富人忽然醒来，夺石投向窗外池中，此为“七折”。“怒而睡，口喃喃然骂未已也”，令人不禁要去想象妻子委屈的心境和尴尬的面容，此为“八折”。

不料，奇迹出现了，“石涂处浓血净如洗，肤肉生焉”，喜出望外，此为“九折”。可惜的是，“未及处若掌大，腐如故”，留下了一块“悔不该”的纪念，此为“十折”。“然自此能行”，尽管有遗憾，却从床上解放了下来，此为“十一折”。那位道士自然是仙人了，那么，那块小石头还在池中，想办法赶紧找找吧！然而“竭水求之，不复得”。这本来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此为“十二折”。

一篇不足三百字的小说，却能使故事情节一折再折，而且将寡求于人、施舍与惩戒得当的道士，痴情的妻子，粗暴而吝啬、有宝而不识宝的富人刻画得如此形象生动，全篇还隐隐透出一点哲理，这就是很难得的了。

（全岳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