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 智 通

［唐］段成式

临濑[1] 西北有寺，寺僧智通，常持《法华经》[2] 入禅。每晏坐[3] ，必求寒林静境，殆[4] 非人迹所至。经数年，忽夜有人环其院呼智通，至晓声方息。历三夜，声侵户，智通不耐，应曰：“汝呼我何事，可入来言也。”有物长六尺余，皂衣青面，张目巨吻。见僧初亦合手[5] 。智通熟视良久，谓曰：“尔寒乎？就是[6] 向火。”物亦就坐。智通但念经，至五更，物为火所醉，因闭目开口，据炉而鼾。智通睹之，乃以香匙举灰火置其口中。物大呼，起走，至阃若蹶声[7] 。其寺背山，智通及明视蹶处，得木皮一片。登山寻之，数里，见大青桐，树稍已童[8] 矣，其下凹根若新缺然[9] 。僧以木皮附之，合无踪隙。其半有薪者创成一蹬[10] ，深六寸余，盖魅之口，灰火满其中，火犹荧荧。智通以焚之[11] ，其怪自绝。

——《酉阳杂俎》

【赏析】

本篇写寺僧智通火焚树妖的故事。智通“常持《法华经》入禅”，遇鬼妖时，“但念经至五更”，鬼妖近身不得，此乃宣扬佛法无边，能却妖制妖之意。智通非常人，其坐禅时，一要手持《法华经》，二要到人迹罕至的寒林静境。坐禅时，最能觉悟佛性，所以智通却妖，非智通肉身，而是静心参禅的灵魂自有“菩提”（佛祖智慧）在身。树妖“皂衣青面，张目巨吻”，面目狰狞，但见了参禅的智通，也就带几分敬意和畏惧的心理，合手称诺。智通“熟视良久”，树妖竟然不退；智通让其向火而坐，树妖竟然就坐；智通念经至五更，树妖竟然靠着炉火而打起鼾来，但还是不退。此树妖亦太狂妄了，智通“以香匙举灰火置其口中”，树妖才大声呼叫逃走，在门槛处绊了一跤，挫下一片木皮。此树妖冲撞了佛法，合该自绝。次日天明，智通在后山寻到树妖所在，就用火将它烧死了。鬼妖见佛法不退，决非善良之辈，若不烧死它，必将贻害人间。佛门讲究慈悲，而对于狂妄之鬼妖，则亦在扫除之列，以使人间太平。

在鬼神故事中，草木之鬼妖，有狂恶者，亦有良善者，而且良善者居多。恶者大多为枯树虬枝之成妖者，善者偏多名花异草之成精者。恶者称鬼，称怪，称妖；善者称精，称神，称仙，这也是人类在鬼神迷信中的一种朴素的审美观吧！

唐代柳宗元在《龙城录》（见《偏录家》丛书）中记有一则梅树精的故事：广东罗浮山飞云峰侧的梅花村，有位叫赵师雄的士子，薄暮在梅树林间遇见淡妆素服的美人，近前说话间，只觉芳香袭人，便相邀至酒家共饮。一会儿，又有一绿衣童子前来，且歌且舞。师雄酒喝多了，不觉醉卧，待东方既白醒来，不见美人绿童，但见梅树之下，翠羽啾啾，参横月落，只留惆怅而已。此梅精与师雄邂逅，别具一番风韵，留给人间的是美好的幻境和失落的惆怅。名花好鸟都是人类的观赏物，即使成精，也是美好的。拿这则故事与本篇比较，就大有异趣。鬼神是人类的想象之物，人类总是从自己的人生体验和审美情趣来展开想象的，因此，鬼神故事再离奇古怪，也是离不开人类，超脱不了人间的，应该说，它们就是人类社会生活的一面变形的镜子吧。

（李 晓）

注　释

[1].临濑（lài）：即濒临流得很急的水。

[2].《法华经》：佛教经典，全称《妙法莲华经》，因用莲华喻佛所说教法的清净微妙，故名。

[3].晏坐：平静地坐禅。

[4].殆：几乎。

[5].合手：即“合十”。佛教名词，为佛教的普通礼节，两手当胸前，十指相合，表示敬意。

[6].就是：即谓靠近这里。

[7].至阃（kǔn）若蹶声：意思是走到门槛处似乎发出跌倒的声音。阃，门槛；蹶，跌倒。

[8].童：《释名·释长幼》载“山无草木亦曰童”，其意义为“颓”。

[9].若新缺然：意思是就像新缺损的样子。

[10].其半有薪者创成一蹬：树的半腰处有被砍柴的人用斧子砍成一个缺口。

[11].以焚之：“以”字下疑脱“火”字；《太平广记》所引无“以”字，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