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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条 席方平 蒲松龄
释义

席 方 平

[清]蒲松龄

席方平,东安[1] 人。其父名廉,性戆拙[2] 。因与里中羊富室有郤[3] ,羊先死;数年,廉病垂危,谓人曰:“羊某今贿嘱冥使搒我矣。”俄而身赤肿,号呼遂死。席惨怛[4] 不食,曰:“我父朴讷,今见凌于强鬼;我将赴冥,代伸冤气矣。”自此不复言,时坐时立,状类痴,盖魂已离舍。

席觉初出门,莫知所往,但见路有行人,便问城邑。少选[5] ,入城。其父已收狱中。至狱门,遥见父卧檐下,似甚狼狈。举目见子,潸然流涕,曰:“狱吏悉受赇[6] 嘱,日夜搒掠,胫股摧残甚矣!”席怒,大骂狱吏:“父如有罪,自有王章,岂汝等死魅所能操耶!”遂出,写状。趁城隍早衙,喊冤投之。羊惧,内外贿通,始出质理。城隍以所告无据,颇不直[7] 席。席愤气无伸,冥行百余里,至郡,以官役私状,告诸郡司。迟至半月,始得质理。郡司扑席,仍批城隍赴案。席至邑,备受械梏,惨冤不能自舒。城隍恐其再讼,遣役押送归家。役至门辞去。席不肯入,遁赴冥府,诉郡邑之酷贪。冥王立拘质对。二官密遣腹心与席关说,许以千金。席不听。过数日,逆旅主人[8] 告曰:“君负气已甚,官府求和而执不从,今闻于王前各有函进,恐殆矣。”席犹未信。俄有皂衣人唤入。升堂,见冥王有怒色,不容置词,命笞二十。席厉声问:“小人何罪?”冥王漠若不闻。席受笞,喊曰:“受笞允当,谁教我无钱也!”冥王益怒,命置火床。两鬼捽席下,见东墀[9] 有铁床,炽火其下,床面通赤。鬼脱席衣,掬置其上,反复揉捺之。痛极,骨肉焦黑,苦不得死。约一时许,鬼曰:“可矣。”遂扶起,促使下床着衣,犹幸跛而能行。复至堂上,冥王问:“敢再讼乎?”席曰:“大冤未伸,寸心不死,若言不讼,是欺王也。必讼!”王曰:“讼何词?”席曰:“身所受者,皆言之耳。”冥王又怒,命以锯解其体。二鬼拉去,见立木高八九尺许,有木板二,仰置其上,上下凝血模糊。方将就缚,忽堂上大呼“席某”,二鬼即复押回。冥王又问:“尚敢讼否?”答曰:“必讼!”冥王命捉去速解。既下,鬼乃以二板夹席,缚木上。锯方下,觉顶脑渐辟,痛不可忍,顾亦忍而不号。闻鬼曰:“壮哉此汉!”锯隆隆然寻至胸下。又闻一鬼云:“此人大孝无辜,锯令稍偏,勿损其心。”遂觉锯锋曲折而下,其痛倍苦。俄顷,半身辟矣。板解,两身俱仆。鬼上堂大声以报。堂上传呼,令合身来见。二鬼即推令复合,曳使行。席觉锯缝一道,痛欲复裂,半步而踣。一鬼于腰间出丝带一条授之,曰:“赠此以报汝孝。”受而束之,一身顿健,殊无少苦。遂升堂而伏。冥王复问如前;席恐再罹酷毒,便答:“不讼矣。”冥王立命送还阳界。

隶率出北门,指示归途,反身遂去。席念阴曹之昧暗尤甚于阳间,奈无路可达帝听。世传灌口二郎[10] 为帝勋戚,其神聪明正直,诉之当有灵异。窃喜二隶已去,遂转身南向。奔驰间,有二人追至,曰:“王疑汝不归,今果然矣。”捽回复见冥王。窃疑冥王益怒,祸必更惨;而王殊无厉容,谓席曰:“汝志诚孝。但汝父冤,我已为若雪之矣。今已往生富贵家,何用汝鸣呼为。今送汝归,予以千金之产、期颐[11] 之寿,于愿足乎?”乃注籍中,嵌以巨印,使亲视之。席谢而下。鬼与俱出,至途,驱而骂曰:“奸猾贼!频频反复,使人奔波欲死!再犯,当捉入大磨中,细细研之!”席张目叱曰:“鬼子胡为者!我性耐刀锯,不耐挞楚。请反见王,王如令我自归,亦复何劳相送。”乃返奔。二鬼惧。温语劝回。席故蹇缓[12] ,行数步,辄憩路侧。鬼含怒不敢复言。约半日,至一村,一门半开,鬼引与共坐;席便据门阈[13] 。二鬼乘其不备,推入门中。惊定自视,身已生为婴儿。愤啼不乳,三日遂殇。魂摇摇不忘灌口[14] ,约奔数十里,忽见羽葆[15] 来,旛戟横路。越道避之,因犯卤簿[16] ,为前马所执,絷送车前。仰见车中一少年,丰仪瑰玮。问席:“何人?”席冤愤正无所出,且意是必巨官,或当能作威福,因缅诉[17] 毒痛。车中人命释其缚,使随车行。俄至一处,官府十余员,迎谒道左,车中人各有问讯。已而指席谓一官曰:“此下方人,正欲往诉,宜即为之剖决。”席询之从者,始知车中即上帝殿下九王,所嘱即二郎也。席视二郎,修躯多髯,不类世间所传。

九王既去,席从二郎至一官廨,则其父与羊姓并衙隶俱在。少顷,槛车中有囚人出,则冥王及郡司、城隍也。当堂对勘,席所言皆不妄。三官战栗,状若伏鼠。二郎援笔立判。顷刻,传下判语,令案中人共视之。判云:“勘得冥王者:职膺[18] 王爵,身受帝恩。自应贞洁以率臣僚,不当贪墨以速官谤。而乃繁缨棨戟[19] ,徒夸品秩之尊;羊狠狼贪,竟玷人臣之节。斧敲斫,斫入木,妇子之皮骨皆空;鲸吞鱼,鱼食虾,蝼蚁之微生可悯。当掬西江之水,为尔湔[20] 肠;即烧东壁之床,请君入瓮。城隍、郡司,为小民父母之官,司上帝牛羊之牧。虽则职居下列,而尽瘁者不辞折腰;即或势逼大僚,而有志者亦应强项。乃上下其鹰鸷之手,既罔念夫民贫;且飞扬其狙狯之奸[21] ,更不嫌乎鬼瘦。惟受赃而枉法,真人面而兽心!是宜剔髓伐毛,暂罚冥死;所当脱皮换革,仍令胎生。隶役者:既在鬼曹,便非人类。只宜公门修行,庶还落蓐[22] 之身;何得苦海生波,益造弥天之孽?飞扬跋扈,狗脸生六月之霜;隳突叫号,虎威断九衢[23] 之路。肆淫威于冥界,咸知狱吏为尊;助酷虐于昏官,共以屠伯是惧。当以法场之内,剁其四肢;更向汤镬之中,捞其筋骨。羊某:富而不仁,狡而多诈。金光盖地,因使阎摩殿上尽是阴霾;铜臭熏天,遂教枉死城中全无日月。余腥犹能役鬼,大力直可通神。宜籍羊氏之家,以偿席生之孝。即押赴东岳施行。”又谓席廉:“念汝子孝义,汝性良懦,可再赐阳寿三纪[24] 。”使两人送之归里。

席乃抄其判词,途中父子共读之。至家,席先苏;令家人启棺视父,僵尸犹冰,俟之终日,渐温而活。又索抄词,则已无矣。自此,家道日丰,三年良沃遍野;而羊氏子孙微矣,楼阁田产,尽为席有。即有置其田者,必梦神人叱之曰:“此席家物,汝乌得有之!”初未深信;既而种作,则终年升斗无所获,于是复鬻于席。席父九十余岁而卒。

异史氏曰:“人人言净土[25] ,而不知生死隔世,意念都迷,且不知其所以来,又乌知其所以去;而况死而又死,生而复生者乎?忠孝志定,万劫[26] 不移,异哉席生,何其伟也!”

——《聊斋志异》


【赏析】

阴曹地府接受富豪羊某的贿嘱,致使席方平之父席廉惨死,席方平魂赴冥司,为父申冤,反遭荼毒,历尽磨难,最后上诉上帝和二郎神,才得到公正的判决。作者通过这个人鬼诉讼的故事,曲折地揭露了封建官吏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的罪恶行径,并且通过幻想的方式表达了负屈衔冤、陷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人民要求改变不合理现实的强烈愿望。

作品在艺术上塑造了席方平这一敢于向黑暗势力宣战的光彩照人的形象。他的性格的基本特点是顽强刚烈,百折不挠,万劫不移。作者在塑造这一人物形象时着力于哪些方面呢?

一曰于磨难中显其意志。席方平为父申冤,经历了一诉城隍、二诉郡司、三诉冥王、四诉二郎神等四个阶段,除第四个阶段是以胜利告终外,前面三个阶段都是历尽磨难。但无论遭到何等挫折,席方平绝不屈服,绝不回头,可以说是屡讼屡败,而屡败屡讼。他一诉城隍,城隍批覆“所告无据”,一推了事。二诉郡司,更落得“备受械梏”,并被鬼役押送归家。刚烈的席方平,始而觉得“愤气无伸”,继而觉得“惨冤不能自舒”,坚决不肯返家,遁赴冥府,以诉城隍、郡司之酷贪。在冥王那里,席方平经受了更严峻的考验。他始而被笞二十,可以说是挨了一顿杀威棒;继而被火床炮烙,骨肉焦黑,苦不得死;再而被锯解,脑辟身裂,剧痛难忍。但他始终威武不屈,毫不退让。即使到被迫投生,化为人家婴儿,看来复仇无望之时,他心中复仇之火仍不熄灭,“愤啼不乳,三日遂殇,魂摇摇不忘灌口”,一心要去找二郎神申冤。这种历劫不磨、磨而愈坚的顽强意志,在那全无日月的枉死城中,闪耀出夺目的光彩。

二曰于言语中传其精神。席方平作为一位血性男儿,他的语言是充分个性化的。初到阴间,目睹其父日遭搒掠、胫股摧残的惨状,席方平即破口大骂狱吏:“父如有罪,自有王章,岂汝等死魅所能操耶!”冥王初升堂时,不问青红皂白,将席方平判笞二十,席方平厉声问:“小人何罪?”这是理直气壮的质问。受笞过程中,他又高喊:“受笞允当,谁教我无钱也!”这是辛辣嘲讽的反语。被炮烙后,冥王问:“敢再讼乎?”席方平回答:“大冤未伸,寸心不死,若言不讼,是欺王也。必讼!”这是气撼山岳的庄严宣告。冥王下令锯解,又押而复回,问曰:“尚敢讼否?”席方平回答:“必讼!”语句愈短而意志愈坚,斩钉截铁,掷地作金石声,表现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之势。可以说,席方平从精神上是早已压倒了冥王的。

三曰于变化中见其发展。席方平的性格不是凝固不变,而是有所发展的。这种发展表现在两方面:一是他对冥府的认识有所发展。初到阴间,席方平只是痛骂狱吏,而对冥府抱有幻想,希望他们出来主持公道。但城隍、郡司的所作所为,使得他的这一幻想破灭了。继而状投冥王,“冥王立拘质对”,使得席方平又抱有很大的希望。逆旅主人告诉他“今闻于王前各有函进,恐殆矣”,席方平尚“犹未信”。冥王的所作所为,使得他的这一幻想又破灭了。“阴曹之昧暗尤甚于阳间”,就是他通过一系列无情事实教训所得出的结论。二是他的斗争策略有所发展。被锯解后,冥王又问:“尚敢讼否?”席方平答道:“不讼矣。”这决不意味着席方平畏惧退缩,而是为了保存自己,继续他的抗争。同样,当冥王用“千金之产、期颐之寿”加以引诱时,席方平也不当面拒绝,只是“谢而下”。事实上,逃出冥府之后,他又寻找二郎神,继续上告去了。这些描绘,使得席方平的性格更有血肉,更显丰满。

这篇小说艺术上还有其他值得称道之处。

一曰有映衬。为了突出席方平的刚强性格,作者注意了多方面的映衬。如锯解之时,席方平觉顶脑渐辟,痛不可禁,但仍忍而不号。这时二鬼赞道:“壮哉此汉!”锯至胸下,又有一鬼道:“此人大孝无辜,锯令稍偏,勿损其心。”及至锯而复合,曳之使行,席方平觉锯缝一道,痛欲复裂,半步而踣。一鬼从腰间出丝带一条,授席束之,顿觉一身壮健,殊无少苦。这说明席方平行为的正义,性格的刚强,赢得了鬼卒的敬佩和同情。这样的侧面渲染,取得了烘云托月的效果。

二曰有波澜。四次诉讼,是大波澜。诉讼的结果如何,始终扣动读者的心弦。大波澜之间,又有数次小的波澜。如冥王受贿徇私,事先偏有“立拘质对”,以执法公正的面貌出现;冥王怒而下令锯解,方将就缚,又押而复回;初次逃出冥府,窃喜二隶已去,遂转身南向,欲寻二郎神,不料又有二人追至,回复见冥王;窃意冥王益怒,祸必更惨,不料王却殊无厉容,反以千金之产、期颐之寿相予;正欲再往灌口,不料被二鬼乘其不备,推堕门中,生为人家婴儿;如此等等,波澜迭起,跌宕生姿,增强了艺术魅力。

三曰有变换。如城隍、郡司、冥王同受贿嘱,事件性质相同,这在古代小说理论中叫作“犯”;但作者写来,笔法各异,这在古代小说理论中叫作“犯而不犯”。城隍受贿,是写“羊惧,内外贿通,始出质理”,是明写;郡司受贿,是写“迟至半月,始得质理”,是暗写;冥王受贿,是通过逆旅主人说出“今闻于王前各有函进,恐殆矣”,是旁写。笔法变换,不拘一格,极见艺术匠心。

(赵山林)

注 释

[1].东安:今河北安次。

[2].戆(gàng)拙:刚直朴拙。

[3].郤(xì):嫌隙,仇怨。

[4].惨怛(dá):忧伤,悲痛。

[5].少选:一会儿。

[6].赇(qiú):贿赂。

[7].不直:不以为然。

[8].逆旅主人:客舍老板。

[9].墀(chí):台阶。

[10].灌口二郎:二郎神,传说为玉帝的外甥。

[11].期(jī)颐:百岁。

[12].蹇(jiǎn)缓:行路艰难迟缓。

[13].门阈(yù):门槛。

[14].灌口:地名,在今四川灌县,传说为二郎神所居。

[15].羽葆:以鸟羽连缀而成的华盖。

[16].卤簿:古代帝王或贵官出行时的仪仗。

[17].缅诉:从头诉说。

[18].膺:受。

[19].繁(pán)缨:古代天子、诸侯的马饰。棨戟:古代贵官的仪仗。

[20].湔(jiān):洗涤。

[21].狙狯之奸:乘人不防而施其奸谋。

[22].落蓐(rù):指人的降生。

[23].九衢:大路。

[24].纪:古代以十二年为一纪。

[25].净土:佛教所说的西方极乐世界。

[26].劫:古印度传说世界经历若干万年毁灭一次,重新开始,这样一个周期称为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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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6/19 18:07: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