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 按 拍
[清]屠 绅
义兴[1] 南岳寺,吴孙皓时建也。寺旁有屋数楹,中秋,桂花盛放,群少年携樽往会,并挈笙管之物,更互唱和。将二更,月影在垣,有散步中庭者,瞥见影际一人:仰而视之,其人高踞屋脊,以手按拍,作知音态。其状魁梧,目光斗月,因骇绝。入户密言于同人,以爆竹击之,惟闻屋脊奔走声,群少年鼓掌称快。老僧顿足曰:“郎君祸不远矣,急走五里避之。”群少年始怖。随老僧走去,则雷轰电掣,始奔腾焉。天明归寺,佛庐无恙也。数楹屋遭毁,木如帚,瓦如屑,不知摧残之何以若斯?群少谓老僧曰:“更为汝建屋何如?”老僧曰:“是物怒未已也,宁旷土三十年,以避其虐。”
朱蔚斋曰:“闻诸乡人,山魈之大者,通于神明,殆此物矣。今南岳寺数楹屋,尚未能改作,计时已过三十年。桂花如故,丝管寂寂,山魈不嫌索莫[2] 耶?”
——《六合内外琐言》
【赏析】
不少志怪小说,常是搜奇记异,耸人听闻,荒谬乖诞,令人难以置信。如果硬要从中抉微探幽,寻其微言大义,则很容易穿凿附会,有失作者本意。本文所写群少夜遇山魈故事即属此类。即使果有此事,那么,当群少唱和吹歌时,那窃听者虽然异乎常人,但并无妨碍欢歌之意,只是“以手按拍,作知音态”而已。群少不应“以爆竹击之”,更不应以此称快。而倘若果是知音之人,也不应因群少恶作剧,便毁坏笙歌之所,致使丝管寂寂三十余年之久。倘若由此故事,联想到自明代以来,统治阶级虽然表面上也愿欣赏笙歌唱和,仿佛知音,但是对其稍有违碍,他们便严厉禁毁扼杀,甚至宁使丝管寂寥,也不能有悖其意。此等作为,似与山魈大施“轰雷掣电”淫威,不无相同,但是,这也仅是联想,是否符合作者本意,难以确考。倒是本文在渲染气氛、描情状物方面,确实善于变化,颇能引人入胜。
开场是秋夜气爽,桂花飘香,群少宴饮,笙歌唱和,气氛欢悦和谐。是谓概述群乐场面。继而,有步月者,悠闲自在,而其所见一人,“以手按拍,作知音态”,也与这种气氛甚为合拍。是谓个人特写幽静场面。但所见之人,“高踞屋脊”,“其状魁梧,目光斗月”,不同凡人,自然令人骇绝。这就由欢悦和谐陡然转为惊恐非常。但是,一句“入户密言于同人”,却又出现爆竹作响、屋脊奔走、少年称快之声,气氛显得紧张、急促,而又不无欢快与得意,总之是惊恐顿消,暂时平静。但是,老僧的顿足急言,又使群少开始感到大祸即将临头。引文至此,妙在作者并不正面描绘山魈如何恃凶报复,而是只从群少耳中所闻“雷轰电掣”之声,以显示山魈雷霆万钧势不可挡的威力;以“随老僧走去”到“始奔腾焉”,来显示群少争相逃命、恐怖愈增的心理活动,使整个气氛越发显得惊心动魄,扣人心弦。“天明归寺,佛庐无恙也”,两句陈述,自然使群少放下心来。但立即又见数屋遭毁、“木如帚,瓦如屑”的摧残景象,自然会使群少想到倘不逃走必遭其害而不能不害怕。作者仅以寥寥二百余字,就使读者忽而为之欢悦,倏而为之惊恐,突然为之放心,忽然为之悬念,骤然为之沉闷。这种善于渲染不同气氛以吸引读者的写法确实值得借鉴。
(徐振贵 张玉芹)
注 释
[1].义兴:即宜兴,今属江苏省。
[2].索莫: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