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新闻

［宋］洪 迈

巳志[1] 书姜秀才剑仙事，以为舒人。今得淄川[2] 姜子简廉夫手抄《花月新闻》一编，纪此段甚的[3] ，故复书之。贵于志异审实[4] ，不嫌复重，然大概本末略同也。廉夫之祖寺丞未第时，肄业乡校，尝偕同舍生[5] 出游。入神祠，睹捧印女子，塑容端丽，有惑志[6] 焉。戏解手帕系其臂为定[7] ，才归即被疾。同舍生谓其获罪于神，使备牲酒往谢，于是力疾以行。奠享礼毕，诸人驰马先还，姜在后失道。日且暮，恍惚见白气亘空，常当马首。天将晓，始到家。妻孥相视，问讯劳苦。方就枕，闻外间有呵殿声[8] ，一女子绝色，自轿出，上堂拜姜母，启云：“妾与郎君有嘉约[9] ，愿得一至卧内。”姜欣然而起。妻将引避，女请曰：“吾久弃人间事，不可以我故，间汝夫妇之情。”妻亦相拊接[10] ，欢如姐妹。女事姑甚谨。值端午节，一夕制彩丝[11] 百副，尽饷族党[12] 。其人物花草，字画点缀，历历可数。自是皆以仙妇呼之。居无何，白其姑，言新妇且有大厄，乞暂许它适避灾。再拜而别，出门遂不见。姜氏尽室[13] 惊忧。少顷，一道士来，问姜曰：“君面色不祥，奇祸立至，何为而然[14] ？”具以曲折[15] 告。道士令于净室设榻，明日复来，使姜径就榻坚卧，戒家人须正午乃开关。久之，寒气逼人，刀剑戛击之声不绝，忽若一物坠榻下。日午启钥[16] ，道士已至，姜出迎。笑曰：“无虑矣。”令视所坠物，一髑髅如五斗大。出箧[17] 中药一刀圭[18] 糁之，悉化为水。姜问其怪，道士曰：“吾与女子皆剑仙。女先与一人绸缪，遽舍而从汝，以怀忿欲杀汝二人。吾亦相与有宿契[19] ，特出力救汝。今事幸获济[20] ，吾亦去矣。”才去，女即来，遂同室如初。罹姜母之丧，哀哭呕血。姜妻继亡，抚育其子如己出。靖康之变[21] ，不知所终。廉夫后寓鄱阳而卒。厥[22] 孙曰好古，至今为饶[23] 人。

——《夷坚志》

【赏析】

本篇文采出色，读来兴味盎然。

本文从廉夫之祖寺丞未第时偕同舍生出游落笔，先写入神祠，看到所塑女神容貌端丽，萌生异心，戏以手帕为聘礼，僭越的行为冲撞了神灵，回去就生了病。接写同舍生备上祭品前往神祠谢罪。奠享礼毕，诸人引马先还，姜在后迷失路径，循着这条意脉发展，说出了一段花月之事。这本身就是超时空的想象。接着一场春梦似在空虚中冲破生活困厄的藩篱衍化而出。姜天晓至家，方就枕，见一绝色女子自轿出，拜见姜母，相告她与郎君曾有婚约。这个女子聪慧多艺，人物花草，字画点缀，制艺丝绣，无所不精，天授于她异能本领，非人间能为。可是欢快中出现了曲折，平静中出现了灾难，接着写她预感有灾难到来离家出走。有一道士来，看出主人面有异状，在主人要求下为之消灾除祸。小说虚与实，真与幻，曲折有致，最后又将喜乐与悲哀推向极致，笔锋一转，女子忽又回来，“同室如初”。后来，姜母丧，姜妻继亡，她抚育其子就如亲生一般。小说凝聚着对人世生活的眷恋，实现了神人结合的乐境，写出了人间生活虽平凡多难，但又值得依恋的深沉思索，可堪玩味。

（阎敏学 冯 立）

注　释

[1].巳志：据本文当为作者《夷坚志》之一卷，今佚。

[2].淄川：县名，今属山东，并入淄博市。

[3].的：恰当、得体。

[4].贵于志异审实：记述怪异的文字要辨别真伪，讲究真实。

[5].舍生：同学。

[6].惑志：动心。

[7].定：指红定、聘礼。

[8].呵殿声：古时官员出行，前后随从喝道，让人回避。前喝为呵，后喝为殿。

[9].嘉约：婚约。

[10].拊接：拍手接待。

[11].彩丝：五彩丝绣的香囊。

[12].族党：同族亲属。

[13].尽室：全家。

[14].何为而然：是什么原因所致。

[15].曲折：详情。

[16].钥：锁。

[17].箧：小箱子。

[18].刀圭：古时量取药末之用具。

[19].宿契：老关系。

[20].获济：完成。

[21].靖康之变：金灭北宋的历史事件。宋钦宗靖康元年（1126）金军攻破东京（今河南开封），次年俘徽宗、钦宗北去，府库被掠一空，北宋至此灭亡。

[22].厥：其。

[23].饶：古地名，今河北饶阳东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