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安常针

洪迈

朱新仲祖居桐城^[1]时，亲识^[2]间一妇人妊娠将产，七日而子不下，药饵符水^[3]，无所不用，待死而已。

名医李幾道偶在朱公舍，朱邀视之。李曰：“此百药无可施，惟有针法。然吾艺未至此，不敢措手^[4]也。”遂还。而幾道之师庞安常^[5]适过门，遂同谒朱。朱告之故，曰：“其家不敢屈先生。然人命至重，能不惜一行救之否？”安常许诺，相与同往。

才见孕者，即连呼曰：“不死。”令家人以汤温^[6]其腰腹间。安常以手上下拊摩之。孕者觉肠胃微痛，呻吟间生一男子，母子皆无恙。其家惊喜拜谢，敬之如神，而不知其所以然。安常曰：“儿已出胞^[7]，而一手误执母肠胃，不复能脱，故虽投药而无益。适吾隔腹扪儿手所在，针其虎口，儿既痛，即缩手，所以遽生^[8]，无他术也。”令取儿视之，右手虎口针痕存焉。其妙至此。

〔注〕

[1]朱新仲：即朱翌（1098—1167），字新仲，南宋人，官至中书舍人。桐城：县名。今安徽桐城市。

[2]亲识：亲戚朋友。

[3]符水：信奉迷信者用以治病的符箓、咒水。

[4]措手：着手医治。

[5]庞安常：即宋代名医庞安时（1042—1099），字安常，蕲水（今湖北浠水）人，著有《难经解》。

[6]汤：热水。温：热敷。

[7]胞：胞衣，俗称“胎衣”。

[8]遽生：立刻生下来。

本篇出自《夷坚志》。写宋代名医庞安常以针灸法助产，一针救活母子两人的故事，颂扬了庞安常高超的医术和针灸的神奇功效。

小说并没有让名医一开始就上场亮相，而是采用了层层铺垫的方法。先以病人情况危急来烘托：孕妇难产，七日不生，许多疗法均告无效，众医无措，母子生命危在旦夕。小说发端便渲染了一种紧张气氛，紧紧攫住了读者的注意力。

接着用另一名医来烘托。这位名医是庞安常的学生李幾道。李大夫见到病人后即指出：“此百药无可施，唯有针法。”提出的救治方案与常医迥异，足见其颇通医道。然李幾道又如实告知自己的医术尚未臻化境，对孕妇的病情仍不敢措手。如此远铺近垫，终于引出了神医庞安常。

对于庞安常的治病过程，小说写得惜墨如金，藏头去尾，令人感到神奇莫测。庞神医一出场就与众不同，连呼“不死”，显得经验丰富，胸有成竹。他治病的方法，一是用热水在病人腰腹间做热敷，二是以手上下拊摩，而疗效异常显著。不一会，孕妇在“呻吟间生一男子”，且“母子皆无恙”。至此，读者不免顿生疑窦，就连小说中孕妇的家人，当时也不知其解。其实，庞安常的治疗方法已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了，何以能产生如此神奇的疗效？小说中既然已说明只能用针灸疗法医治，为何却始终未见庞神医的用针呢？

小说最后借神医本人之口为读者释疑。原来，婴儿早已出了胎衣，但因一手误执母亲的肠胃，故而难产。神医用针刺小儿的虎口，小儿松手，母子也就得救。作者又用小儿手上的针痕印证神医之语，令读者叹服。

神医能隔腹摸准胎中小儿虎口的位置并果敢下针，且用针时竟连旁观者都没发觉，足见其胆大心细，技艺精湛。前文没有写针，正是为了突出神医针术之“神”，是不写之写。

小说正是以奇妙的构思，避免了平铺直叙造成的枯燥呆板，因而叙事饶有波澜，情趣盎然。

（张蕊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