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昌公主

孟启

陈太子舍人^[1]徐德言之妻，后主叔宝^[2]之妹，封乐昌公主，才色冠绝。时陈政方乱，德言知不相保，谓其妻曰：“以君之才容，国亡必入权豪之家，斯永绝矣。傥情缘未断，犹冀相见，宜有以信之。”乃破一镜，人执其半，约曰：“他日必以正月望^[3]日卖于都市，我当在，即以是日访之。”及陈亡，其妻果入越公杨素^[4]之家，宠嬖殊厚。德言流离辛苦，仅能至京，遂以正月望日访于都市。有苍头卖半镜者，大高其价，人皆笑之。德言直引至其居，设食，具言其故，出半镜以合之，仍题诗曰：

镜与人俱去，镜归人不归。

无复嫦娥影，空留明月辉。

陈氏得诗，涕泣不食。素知之，怆然改容，即召德言，还其妻，仍厚遗之。闻者无不感叹。仍与德言、陈氏偕饮，令陈氏为诗。曰：

今日何迁次，新官对旧官。

笑啼俱不敢，方验作人难。

遂与德言归江南，竟以终老。

〔注〕

[1]陈：南朝之一。公元589年为隋所灭。太子舍人：太子左右亲近的属官。

[2]后主叔宝：南朝陈的亡国之君。

[3]望：即农历的十五日。

[4]杨素：隋朝大臣。

本篇见于《本事诗》。

这是一个夫妇乱离中失散、历尽悲欢离合、终于破镜重圆的著名故事。乐昌公主本是陈国国君的妹妹，金枝玉叶，富贵至极。谁知隋军南下，建康陷落，陈国君臣如鸟兽散。乐昌公主和夫婿徐德言经历了“昔为人所妒，今为人所怜”的巨大变化。

整个故事非常富有戏剧性的色彩。徐德言无力保护自己的爱妻，他预见到战乱之中，“才色冠绝”的妻子必然为“权豪之族”所攫取。可是，他依然存在一种侥幸的心理，希望将来夫妻还有团圆的一天。于是，他将镜子破而为二以此作为夫妻重逢的信物。看了下文，我们就会知道，后面的故事都是围绕着这面镜子来展开的。镜子的破、圆，恰好象征着夫妻的离、合。也是他们夫妇伉俪之情的见证。这是一种非常巧妙的手法。

徐德言和公主约好了日后联络的方法，也给读者设下了悬念。乐昌公主果然落入权豪之家。这个权豪就是当时的越公杨素。作者对乐昌公主在杨府的境遇描写极简略，只用了四个字：“宠嬖殊厚”，一带而过。我们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作者剪裁的功夫。徐德言没有放弃夫妻重逢的希望，公主也没有因为杨素的宠爱而忘记了自己和徐德言的结发之情。两人按照预先约好的方式终于联系上了。苍头故意“大高其价”，显然是为了怕镜子被别人买去。我们从这些小地方也不难看出作者的用心之细。

故事的结局是令人满意的。关键在于，杨素虽然好色，霸占了作为胜利品的公主，但是，他在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以后，却能“怆然改容”，表示同情。不但同情，愿意成全他们，而且“厚遗之”。临别之时，还设宴款待。真是好说好散，这对于一个新朝的胜利者来说，也算是难能可贵的了。我们不能用今天的标准去衡量古人。在宴会上，乐昌公主奉命作诗，诗中“笑啼俱不敢，方验作人难”两句，将公主当时喜惧交并、尴尬微妙的复杂心情表达得淋漓尽致。

这篇作品中，人物的真实可信，故事的富有传奇色彩，叙事的详略得当，结构的紧凑，针脚的细密，都处处表现出作者小说家的出色才能。

（张国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