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

此道昔归顺，西郊胡正繁。

至今残破胆，应有未招魂。

近得归京邑，移官岂至尊?

无才日衰老，驻马望千门。

【鉴赏】乾元元年(758)，杜甫由左拾遗移华州司功参军，出长安金光门，与亲故相别。因想到至德二载(757)，自己从安史叛军盘踞的长安城逃奔凤翔时，正是从此门出。此时想起往事，不由悲伤不已，因作此诗。

首联“此道昔归顺，西郊胡正繁”，老杜能够当上左拾遗的官职，与他从长安围城中投奔唐肃宗的行在有关，类似于此的从胡中还朝者，皆被认为心系大唐，故给予优待。当时安史叛军仍然占据长安，故称“胡正繁”。此事对老杜来说，也是其生涯的浓墨重彩的一笔。因为老杜的忠君爱国，是他一生所求。此处重提旧事，一是当年的确从此逃离长安，此时再过，有今昔之感;二是此事实是对于杜甫而言极重要的事，故在此再次隆重提起。

“至今残破胆，应有未招魂”，回忆当年途经此路西奔的艰辛困苦，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其途艰危，失魂落魄，到现在都还有未招之魂。此联极写当年的危险，衬托出自己脱身西归的艰辛，而老杜的眷眷之意，拳拳忠心，正在这极危险的处境中凸显出来。

“近得归京邑，移官岂至尊”，京邑者，华州为京师长安的旁县，故称京邑，老杜由左拾遗外转为华州司功参军，实为由中朝出到外朝，非升实贬。而杜甫从至德二载被任命为左拾遗后，与丞相房琯亲厚，房琯败师之后，杜甫不顾自身利钝，上书论救。而房琯之败已不可挽回，杜甫亦成为房琯政敌眼中的房琯一党。乾元元年五月，房琯贬官。六月，杜甫即出为华州司功参军，与房琯同休戚，这就是其所称“近得归京邑”的由来。这句诗中，一个“得”字，显示出似乎杜甫还以归京邑为平心素志一般，这就是老杜的温柔敦厚之处，因为他的遭遇，实在是被贬斥了啊。此处却说得非常平和，并且，还进一步申明“移官非至尊”，即其移官华州并非因为皇帝的原因——事实上作出这个决定的正是唐肃宗。诗中虽有怨气，但却淡淡叙述，并且将责任从皇帝身上移开。清代何焯《义门读书记》称此诗：“不无少望，然淡淡直叙，怨而不怒，讽刺体之圣也。”此诗颇得风雅传统的“怨而不怒”的宗旨，温柔敦厚，可以当之。

尾联之“无才日衰老”，以自己没有才能且年纪衰老作结，以见朝廷的决定并非无因，更见其情怀深厚。实则杜甫当时所受谗毁应当不少，但前有“移官岂至尊”，此有“无才日衰老”，则浑成自然，持忠厚之道，忠心苦节，妙而不露。然而，老杜毕竟是心向朝廷的，于是就有了最后一句：“驻马望千门。”千门者，长安宫殿之千门万户也，老杜的丹心一缕，仍紧紧地系在朝廷社稷之上。诗意至此，回环反复，肠回千转，仍归结于虽遭贬谪而不忘朝廷的大义之上。《唐宋诗醇》曰：“词意婉曲，昔之忠款，今之眷恋皆见。怨而不怒，忠厚之道。”老杜为历代诗人所尊崇，正在于其诗坚守中正之道，而特别符合儒家的文学评判标准的缘故。本诗就是此类诗作的一个典型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