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目五先生

［清］袁 枚

浙中有五奇鬼。四鬼尽瞽，惟一鬼有一眼，群鬼恃以看物，号“一目五先生”。遇瘟疫之年，五鬼联袂而行，伺人熟睡，以鼻嗅之。一鬼嗅则其人病，五鬼共嗅则其人死。四鬼伥伥然，斜行踯躅，不敢作主，唯听一目先生之号令。

有钱某宿旅店中，群客皆寐，己独未眠。灯忽缩小，见五鬼排跳而至，四鬼将嗅一客，先生曰：“此大善人也，不可。”又将嗅一客，先生曰：“此大有福人也，不可。”又将嗅一客，先生曰：“此大恶人也，更不可。”四鬼曰：“然则先生将何餐？”先生指二客曰：“此辈不善不恶，无福无禄，不啖何待？”四鬼即群嗅之。二客鼻声渐微，五鬼腹渐膨亨矣。

——《子不语》

【赏析】

这是一篇寓言式的志怪故事，极富幽默感和讽刺意味。讽刺的对象是世间“不善不恶，无福无禄”之人。对这“不善不恶，无福无禄”，我们不能咬文嚼字，以为作者提倡大恶，还畏权趋贵，而应该作综合式的理解。因为这毕竟是文学，毕竟是鬼的语言，鬼不是作者的化身。如果善恶是非，头头是道，没有了一点“鬼气”，也就失去了志怪小说的魅力了。

凡大善大恶之人，必定有自己做人的原则，有自己的生活目标和道德观念，不随人俯仰，不随波逐流。大善之人要自己有益于人，大恶之人追求自己在生活中的利益，不将他们置于法律的规范和道德的评价之下时，他们那一身戾气，不也胜于怯懦猥琐吗？不善不恶之人与此正相反，他们无是无非，苟安于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既不为他人谋利，也不追求自我的实现。他们不想得到更多的东西，是因为他们不愿意付出更多的东西。他们表面中庸，掩盖着内心的空虚和自私。生活中有他不多，无他不少，他们不能使生活的激流泛出光彩，也不能使之迸起浪花。袁枚是一个大才子，又有个性解放的观念。他就是不拘小节、敢作敢为的人，所以鄙弃这种“不善不恶”者。至于对“福禄”的观念呢？大约袁枚也不得不屈从于天命。有的人福星高照，便无论是为善为恶、不善不恶，他都是苟运亨通，任何人奈何他不得，更不用说鬼了。生活中这类人也是很多的。

对这种“不善不恶、无福无禄”之人，作者未在此大发议论加以批评，只通过这个故事幽默地说，这样的人既不能上天堂，也无须下地狱，只配给鬼做吃食，填补他们那膨脝的肚皮！

其次，这“一目五先生”的群像也颇令人捧腹。世间也不乏这种盲目追随他人的个人甚至集团，人云可为则为，人云不可为则不为。而世间能张开眼睛辨明善恶是非而持有主见的，十不及一。虽然他们不是讽刺的主要对象，但作为故事的主人公形象，如此刻画，如此构思，也令人欣然叹服。

（姚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