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鬼夺人扇

《湖海新闻夷坚续志》

范鲁公质未显时，坐封丘[1] 茶肆，偶题“大暑去酷吏，清风来故人”。忽有一怪陋人前揖曰：“世之酷吏冤抑，何止如大暑，公他日当深究此弊。”因携扇而去。公悯然[2] 莫测。后数日，过一庙，见一土木短鬼，状貌酷类茶肆中者，扇亦在其手中，公心异焉。后致大用，首建议详定刑统[3] 。

【赏析】

范质在茶馆乘凉饮茶，何以手中扇子被庙鬼夺去？原来是嫌其扇上题诗未曾切中时弊。所题“大暑去酷吏，清风来故人”，亦即“大暑去，如同酷吏去；清风来，好似故人来”。是把酷吏比作炎热酷暑，把故旧友人比作习习清风。其厌恶酷虐喜好清廉之意，蕴含诗中。诗虽工整，却欠深刻。因为“世之酷吏冤抑何止如大暑”。此之谓“吏”，既专指旧时官府中胥吏、差役，也通指大小官员。元代各类官员、胥吏、衙役中，酷虐贪残、无恶不作者，都非罕见，其危害尤甚于炎炎酷暑。宠臣阿合马，“在位日久，益肆贪横”，“援引奸党，阴谋交通”，“逋赋不蠲，众庶流移”，“民有附郭美田，辄取为己有”（《元史·奸臣传》）。“凡有美妇而为彼所欲者无一人得免，妇未婚则娶以为妻，已婚则强之从己。”（《马哥孛罗游记》）在其死后被抄家时，竟抄出“两耳俱存”的人皮来。元杂剧《鲁斋郎》中那个“动不动挑人眼，剔人骨，剥人皮”的鲁斋郎，《蝴蝶梦》中那个“打死人不偿命，就像屋檐上揭片瓦”的葛皇亲，全都是阿合马之流权豪势要。至于为虎作伥、狐假虎威、行凶作恶的衙役胥吏，更是多如牛毛。大暑仅只炎热，酷虐官吏却是既酷且贪。史载，仅元成祖大德七年一次就处理贪官污吏18000余人，查出赃钞45000多锭，冤狱5176起。大暑仅只炎热，酷虐官吏却是破坏法纪律令、危害国计民生的蟊贼。连《元史》也指出，元代法律“事类繁琐”，“颇伤严刻”，有法难行，弊端百出，“挟情之吏，舞弄文法，出入比附，用谲行私，而凶顽不法之徒，又数以赦宥获免……或恣意纵囚，以售其奸宄，俾善良者喑哑而饮恨，识者病之”；“官冗于上，吏肆于下”。因此，范质诗中“酷吏”之“吏”，无论是指官员，还是指吏、役，都难以用“大暑”比喻。对此，身短貌陋且是土木为之的庙鬼有所认识，指出“世之酷吏冤抑何止如大暑”，酷虐官吏之害甚于大暑之害。这固然能以切中时弊，引起范质悯然深思，为其掌权之后，首先建议详定刑律奠定了思想基础。但是，即使如此，酷虐官吏也是去不掉的，因为那原本是封建制度的必然产物。这，恐怕是作者及其笔下庙鬼都未曾认识到的！

（张玉芹 徐振贵）

注　释

[1].封丘：地名。今属河南。

[2].悯然：忧郁。

[3].刑统：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