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老叟
柳祥
唐并华者，襄阳鼓刀之徒[1]也。尝因游春，醉卧汉水滨。有一老叟叱起，谓曰：“观君之貌，不是徒博[2]耳。我有一斧与君，君但持此造作，必巧妙通神。他日慎勿以女子为累。”华因拜受之。
华得此斧后，造飞物即飞，造行物即行，至于上栋下宇，危楼高阁，固不烦余刃[3]。后因游安陆[4]间，止一富人王枚家。枚知华机巧，乃请华临水造一独柱亭。工毕，枚尽出家人以观之。枚有一女，已丧夫而还家。容色殊丽，罕有比伦。既见，深慕之，其夜乃逾垣窃入女之室，其女甚惊。华谓女曰：“不从，我必杀汝。”女荏苒同心[5]焉，其后每至夜，窃入女室中。他日枚潜知之，即厚以赂遗遣华。华察其意，谓枚曰：“我寄君之家，受君之惠已多矣，而复厚赂我，我异日无以为答。我有一巧妙之事[6]，当作一物以奉君。”枚曰：“何物也？我无用，必不敢留。”华曰：“我能作木鹤，令飞之。或有急，但乘其鹤，即千里之外也。”枚即尝闻，因许之。华即出斧斤[7]，以木造成飞鹤一双，唯未成其目。枚怪问之，华曰：“必须君斋戒，始成之能飞。若不斋戒，必不飞尔。”枚遂斋戒。其夜，华盗[8]其女，俱乘鹤而归襄阳。
至曙，枚失女，求之不获，因潜行入襄阳，以事告州牧。州牧[9]密令搜求，果擒华。州牧怒，杖杀之。所乘鹤亦不能自飞。
〔注〕
[1]襄阳：在今湖北襄樊。鼓刀之徒：鼓刀即操刀。并华应是厨子或屠夫一类的人。
[2]徒博：仅仅从事赌博。
[3]不烦余刃：因技艺高超而得心应手、一气呵成，无须返工修饰。
[4]安陆：在今湖北安陆。
[5]荏苒同心：犹豫、柔弱地顺从了。
[6]事：此处指技能、本领。
[7]斧斤：古时称砍伐树木的工具为斧斤，此处的斧斤指并华所持有的神斧。
[8]盗：拐带。
[9]州牧：州的地方行政长官，即州刺史。
本篇选自《潇湘录》。
神奇的木工技艺，也像超凡的绘画技巧一样，会引起人们的惊奇和赞美，并成为传奇故事的题材。在这样的故事里，主人公的超凡技艺总是同某种神异因素有关。像传说里的“神笔马良”得到神仙赠送的一支神笔一样，本篇中的并华也获得一把神斧。人们总喜欢这样附会杰出的艺人、工匠的故事，给他们平添一重奇异色彩。这是由于那些工匠、艺人所具有的出神入化的惊人技艺，的确让人感觉到如有神助，似乎已经是人的能力所不能达到的高度了。
并华本来是个市井凡夫，但是有一天他遇到一位神奇的老人，给了他一把奇妙的斧子，从此他就具有了不可思议的木工技艺。他造的鸟雀能飞，狗马能跑，至于造屋建楼，那就更不在话下。也许是有了骄人的本领，并华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他在安陆的富户王枚家做活时，看上了主人家的寡女，就潜入她的房间与她幽会。王枚知道了这事，就准备了丰厚的酬劳，想打发并华回去。并华也知道王的意图所在，他表示要为王造一件奇妙的东西，造好了就离开这里。结果他造了一双能飞的木鹤，趁夜晚偷偷带着王家女儿回了襄阳。王枚发觉后跟踪来到襄阳，向官府告发并华的诱拐之罪。刺史派人一查，果有其事，非常愤怒，把并华当堂打死。当初那位老人送给并华斧子时，曾告诫他不要因为女人招祸，看来他并没有认真记取，果然因为拐带妇女送了命。
这篇小说叙述了一个相当离奇怪诞的故事，富有奇特的想象力。看来，赋予出类拔萃的工艺、艺术作品以生命力，让画里的美人活起来、木头做的鸟兽能飞能跑，是人们给予那些神奇的作品的最高赞美。这种想象飞动的大胆夸张，淋漓尽致地凸显了精美绝伦的工艺品、艺术品的魅人风采。尤其本篇中并华造了木鹤带王家女儿飞回襄阳情节，在科技水平尚不发达的古代，绝对是匪夷所思的奇想。然而，在古代小说中，这种类似的借助奇异工具飞行的情节在不少作品中都有出现。可以想象，古人仰望着天空中的飞鸟时，他们胸中涌动着何等强烈的渴望，企盼自己能够像它们一样自由翱翔。然而，我们的古人思绪又是如此严谨，尽管他们赞美、崇拜神奇不凡的技艺，但还是清醒地意识到技艺虽然可以巧夺天工，人却不可以玩物丧志，无论多么奇巧不凡的技能，如果不是用来服务于社会、造福于人群，那它就决不会带来好的结果。并华称得上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能工巧匠，可是他一念之差，利用自己的绝技去满足私欲，构成了对他人的侵犯，就最终使他走向毁灭。小说栩栩如生地描绘了一位优秀工匠神奇不凡的技艺，同时也树立了一个不足取法的恃能失德之徒的借鉴，表现了对于那些一味以才能骄人、而忘记了做人的道德准则的畸形人物的深切慨叹和惋惜。
（孙丽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