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永

干宝

汉董永，千乘^[1]人。少偏孤^[2]，与父居。肆力田亩，鹿车^[3]载自随。父亡，无以葬，乃自卖为奴，以供丧事。主人知其贤，与钱一万，遣之。永行三年丧毕，欲还主人，供其奴职。道逢一妇人曰：“愿为子妻。”遂与之俱。主人谓永曰：“以钱与君矣。”永曰：“蒙君之惠，父丧收藏。永虽小人，必欲服勤致力，以报厚德。”主曰：“妇人何能？”永曰：“能织。”主曰：“必尔者，但令君妇为我织缣^[4]百匹。”于是永妻为主人家织，十日而毕。女出门，谓永曰：“我，天之织女也。缘君至孝，天帝令我助君偿债耳。”语毕，凌空而去，不知所在。

〔注〕

[1]千乘：郡名，治所在今山东博兴附近。

[2]偏孤：少年丧母。

[3]鹿车：小手车。

[4]缣：细绢。

本篇选自《搜神记》。

这是一个赞美孝行的故事。原出于刘向《孝子图》，后又曾名列《二十四孝》中。在以忠孝为本的国度里，董永的形象可说是深入人心的。

家贫出孝子，董永就是苦出身。为葬父，他不得不卖身为奴，感动得主人送钱给他，成其大孝。三年丧毕，董永回到主人家，准备打工偿钱。这就进一步感动了天帝，让织女下凡做他的妻子，助其还债。故事可以说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但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却又感动了后世无数读者。究其原因，恐怕还不只是孝，因为孝的故事史不绝书。董永贫而能孝，诚实无欺，又有仙女为妻，处处表现了民间的理想与愿望。甚至连结尾，仙女的“凌空而去，不知所在”，也反映出一种特殊的冷静，毕竟老实本分的贫苦百姓是不会总是沉溺于幻想的。后来蒲松龄在《聊斋志异·凤仙》中说：“吾愿恒河沙数仙人，并遣娇女昏嫁人间，则贫穷海中，少苦众生矣。”冯镇峦就评点道：“天上那有许多仙人，恐虚愿难酬。”

董永的故事在后世不断演变。《清平山堂话本》中有《董永遇仙记》对此就大加夸饰，主要是增加了董永封为兵部尚书、仙女还子即董仲舒及其死后封神事。虽然作者的目的仍然要表彰董永孝行的美好结果，却比本事多了一点富贵气，少了一些朴素天真。

宋元以来，董永故事又成为戏曲的热门题材，但作品多已亡佚。直到20世纪50年代，黄梅戏《天仙配》在传统剧目的基础上加工整理，拍成电影，广为流传，董永故事可以说是家喻户晓了。其最突出的地方是强化了戏剧冲突，把傅员外（即本篇中的“主人”）和天帝作为董永织女的对立面来处理，这当然也是当时阶级斗争观念的产物。一个简单的故事，穿越近两千年的时空，竟也折射出中国社会文化的变迁，实在是令人深思的。

（刘勇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