鼋 精
[清]李庆辰
邑城中东北隅有池,冬夏不涸。
池上一民家妇,夫久外出,病瘠而有孕。姑[1] 察其无他,怪诘之。妇忸怩云:“夜深每来一绿衣男子,辗转间,即昏不知人,任其所为而去。积今半载余矣。”姑戒其勿宣,夜起窥之。见男子自妇室出,尾其后,至门外,跃入水中。乃市香楮[2] ,哭祷于水。
至夜,男子来,谓妇曰:“予河伯之子也,与汝交好,终未明言,恐以异类见摈[3] 。昨汝姑祷于水,河伯知之,将杀予矣!势难再聚,故来一别。尚有一事相求,予齿长而无嗣,汝早晚临褥,请将所产者悉送诸水,感德多矣!”言毕,泪如雨,脱明珠四枚相赠。乃浩叹而去。
妇白诸姑。未几,产四小鼋,姑送诸水。忽波浪翻沸,漂上一鼋,大如釜,置头背上,盖已斩矣。
醉茶子曰:鼋而淫,知淫而无不鼋者。彼苍之报施不爽也。然一经哭诉,即杀其子,老鼋之家法森严。以视纵子淫荡不忍置问者,得毋有愧老鼋乎!
按:鼋不能形交而非胎生,然幻形为人,故不可以常理论也。理所必无,事或须有。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可耳。
——《醉茶志怪》
【赏析】
《水浒传》中高太尉的假子高衙内,依仗父辈“炙手可热势绝伦”的权势,为非作歹,无恶不作,强占民女,致使受害者家破人亡,连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这样有地位的武官都难于幸免。对这些为所欲为、作恶多端的衙内,百姓深恶痛绝,却又无可奈何,因为他们身后有居高官显爵之位的父辈作靠山。这在封建社会里,带有一定的普遍性,却又一时得不到妥善的解决。于是,善良的人们便寄希望于“家法森严”的显贵,祈望他们以森严的家法来约束和制裁衙内的越轨行为。
本篇正是以“志怪”的形式,通过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对当时的社会现象和市民心态作了曲折的反映。
河伯统治一水之域,称得上是一位出将入相的封疆大吏,其子鼋精当然属衙内之流无疑了;而其拈花惹草、霸占民女的行径更与衙内之流如出一辙。衙内觊觎哪一位民女的美色,那一位民女便要遭殃。民女惨遭蹂躏,常常还不敢声张,怕全家因此将遭受更大的灾难。
然而,本篇中民女的婆母却有胆有识、有勇有谋。她先是尾随那神秘的“绿衣男子”,从他的行踪中打探到他的身份,然后直接向他的父亲告状。
鼋精最后终于被其父河伯斩首,但这毕竟只是一个志怪故事,它寄寓了人民的一种美好愿望;而生活中的衙内却依然故我,逍遥法外。于是乎,作者只得感慨地说:“一经哭诉,即杀其子,老鼋之家法森严,以视纵子淫荡不忍置问者,得毋有愧老鼋乎!”那些纵子犯法的高官显爵们,真是连老鼋都不如啊!这就是本篇的一个“潜台词”。
(储有明)
注 释
[1].姑:婆母。
[2].香楮:香纸。
[3].摈:摈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