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 中 画

［清］朱翊清

明大内[1] 有画藏库中，累朝不开。至崇祯[2] 时，上欲开视，珰[3] 以从来未开为言。而上意甚坚，珰不敢逆，遂开。进，无所有，惟后小红箱一只。捧至，上书崇祯某年某月日开。上以其预定也，益异之。及启视，止盛画三轴：其一作无数军民相反背[4] ，其一则无数官吏士民仓皇逃窜之状。上曰：“嘻！乱离[5] 不远矣！”其三则止有一人披发赤体，悬于树上，其貌则俨然御容[6] 也。群珰动容，上怃然[7] 不乐而出。

——《埋忧集》

【赏析】

本篇记述了明朝末代皇帝崇祯帝朱由检覆灭前夕的一则怪异故事。

明朝末期，政治黑暗，皇帝一个比一个腐败，他们一方面任用奸佞和宦官，如严嵩、魏忠贤等人，滥施刑罚，迫害正直的大臣；另一方面建立特务组织，监视、捕杀有不满言论的老百姓。再加上水旱灾害连年不断，府衙官吏摊派的苛捐杂税有增无减，致使农民起义的烽火遍地燃起。与此同时，关外异族的势力又连年进犯。这样，明王朝就陷于内忧外患交困的绝境。

崇祯帝即位之初，曾摆出一副励精图治的姿态，他诛灭魏忠贤，将大批阉党逐出朝堂。但不久，他本身那刚愎自用、猜忌忠臣的本性又暴露出来，除了年年增加赋税，向老百姓加紧搜括，调集重兵镇压起义军之外，又冤杀了抗清名将袁崇焕，重新起用宦官执掌军权。这样，不仅朝中大臣，连普通老百姓也看出了明王朝已气息奄奄、必亡无疑了。《库中画》描述的这个故事，看起来很荒诞怪异，但却能从当时的社会矛盾中找到现实的依据。且事小而旨远，矛头所向，直指封建王朝的最高统治者。

小说篇幅很短，但却将故事叙述得有头有尾，崇祯帝这个形象也塑造得活灵活现，显示出作者有很强的驾驭语言能力。崇祯帝听说内廷有座画库，历朝的皇帝都不敢开看，很不以为然，下令开库，要亲自前去察看。这一段文字中“上欲开视”和“上意甚坚”八个字，显示出崇祯帝的自信和骄矜，皇帝的架子摆得十足，反衬出他的愚蠢、昏庸，不知末日即将来临。随后，小说又写到崇祯帝进入画库后，看到小红箱上写着崇祯某年某月日可以开看的字样，他便更得意了，认为自己确是真命天子，让他打开画库是“天意”。这里，作者用了一个“欲擒故纵”的手法，有意让崇祯帝再得意一番。

接着，箱子被打开了，崇祯帝先看到第一、二幅画，内有无数吏民相反背、仓皇逃窜的情状，这时的他已预感不妙。紧接着，他便去看第三幅画，画中一位面貌与他相像的人，披发赤体，吊死在树上，这幅画对他来说，简直是当头一棒，再也“潇洒”不起来了，骄横之气一泄而光；只能“怃然不乐而出”。至此，崇祯帝色厉内荏的本质也暴露无遗。

小说在写作上的另一个特点是以悬念的手法抓住读者，先说明朝大内的画库“累朝不开”，读者即希望了解不开的原因；然后又写崇祯帝想开画库看看，宦官们阻挠，这时，不仅崇祯帝想开看，读者也急于解开这个秘密。最后崇祯帝强令开视，结果看到了三幅警诫他的画，这时，作者才终于把谜底抖开。

（陈云发 周美旭）

注　释

[1].大内：皇宫内院。

[2].崇祯：明朝末代皇帝思宗年号（1628—1644）。

[3].珰：原意为宦官的冠饰，此处代称宦官。

[4].相反背：互相背对着背站立或行走。

[5].乱离：动乱而造成亲友骨肉分离。

[6].容：容貌。

[7].怃然：惆怅若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