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和

［唐］段成式

成都坊正[1] 张和。蜀郡[2] 有豪家子，富拟卓、郑[3] ，蜀之名姝，无不毕致，每按图求丽，媒盈其门，常恨无可意者。或言坊正张和，大侠也，幽房闺稚[4] ，无不知之，盍以诚投乎？豪家子乃具籝金箧锦[5] ，夜诣其居，具告所欲，张欣然许之。异日，谒豪家子，偕出西郭[6] 一舍，入废兰若[7] ，有大像岿然，与豪家子升像之座。坊正引手扪佛乳，揭之，乳坏成穴如碗，即挺身入穴，因拽豪家子臂，不觉同在穴中。道行十数步，忽睹高门崇墉[8] ，状如州县。坊正叩门五六，有丸髻婉童启迎，拜曰：“主人望翁来久矣。”有顷，主人出，紫衣贝带，侍者十余，见坊正甚谨。坊正指豪家子曰：“此少君子也，汝可善待之，予有切事须返。”不坐而去，言已，失坊正所在。豪家子心异之，不敢问。主人延于堂中，珠玑缇绣[9] ，罗列满目，又有琼杯[10] ，陆海备陈。饮彻[11] ，命引进妓数四，支鬟撩鬓，缥若神仙。其舞杯闪球之令[12] ，悉新而多思。有金器容数升，云擎鲸口[13] ，钿[14] 以珠粒。豪家子不识，问之，主人笑曰：“此次皿[15] 也，本拟伯雅[16] 。”豪家子竟不解。至三更，主人忽顾妓曰：“无废欢笑，予暂有所适。”揖客而退，骑从如州牧[17] ，列烛而出。豪家子因私于墙隅妓中年差暮者[18] ，遽就[19] ，谓曰：“嗟呼，君何以至是[20] ?我辈早为所掠，醉其幻术，归路永绝，君若要归，第[21] 取我教。”授以七尺白练，戒曰：“可执此候主人归，诈祈事设拜，主人必答拜，因以练蒙其头。”将曙，主人还，豪家子如其教，主人投地乞命，曰：“死妪负心，终败吾事，今不复居此。”乃驰去。所教妓即共豪家子居。二年忽思归，妓亦不留，大设酒乐饯之。饮既阑，妓自持锸[22] 开东墙一穴，亦如佛乳，推豪家子于墙外，乃长安东墙堵下。遂乞食，方达蜀，其家失已多年，意其异物[23] ，道其初始信。贞元[24] 初事。

——《酉阳杂俎》

【赏析】

本篇写蜀郡豪家子为访求丽姝，不惜一掷重金，结果被引入佛穴，为鬼神所惑而自败。故事写得十分诡怪，佛穴之中怎能有淫乐世界？豪家子明明在成都西郊的一座破寺庙进入佛穴，二年后出穴时怎么却在长安东墙下？似梦非梦，似真亦假，这或许就是志怪的逻辑。故事光怪陆离，教人的道理是：“富贵不知乐业”，则自败其业；若为富不仁，则犹如：“墙隙而高，其崩必疾”；若“贵易交，富易妻”，则亲戚相蔑，朋友日疏，必践机危；若富贵而骄奢，则“骄奢不与死亡期而死亡至”；若富贵而淫乐，则犹如“以焚其身”，自取其咎。

本篇中的豪家子，就是因富贵而思淫乐，自取祸败，教训是深刻的。

本篇的描写极富神秘的色彩，张和其人，已是神秘文学中的“人神契合”的形象，在此神秘世界、神秘的际遇之中，似乎有一种不可知的超然的力量在主宰着。这就是“神”对富奢思淫乐者的惩罚。本篇题旨似亦在此。

（李 晓）

注　释

[1].坊正：城市街坊之主管。

[2].蜀郡：郡治，战国秦置，治所在成都（今属四川），汉唐时所辖地域有变化。

[3].卓、郑：汉武帝时四川临邛二巨富。卓指卓王孙，郑指程郑。

[4].幽房闺稚：藏于深闺的小姐。

[5].籝（yíng）金箧（qiè）锦：用竹制的笼箱装满金银、锦帛。籝、箧，笼箱之类的竹器。

[6].郭：外城。《管子·度地》：“内为之城，城外为之郭。”

[7].兰若：寺庙。阿兰若，梵文（ran·yaka）的略语。

[8].崇墉（yōng）：高墙。

[9].珠玑缇绣：圆珠为珠，不圆的珠为玑。《说文》：“缇，帛丹黄色。”缇绣，丹黄色帛上刺绣。

[10].琼杯：赤色玉制作的酒杯。

[11].饮彻：谓彻夜饮宴。

[12].舞杯闪球之令：“舞杯”、“闪球”皆为唐代舞蹈，所以谓“令”，似与献一段舞罢进一巡酒有关，如后世劝酒令。

[13].云擎鲸口：犹谓制作成云状图案的把手或托座，制作成鲸巨口状的容器之口。

[14].钿：以金银玉贝等镶嵌器物。

[15].次皿：即涎皿，吐口水用的器皿。

[16].本拟伯雅：原是模仿伯雅的。伯雅为大酒器。《典论》：“刘表子好酒，为三爵，大曰伯雅，受七升；次仲雅，受五升;次季雅，受三升。”

[17].州牧：汉唐州的长官。或称刺史，或称州牧，唐时唯京都和陪都之地方最高长官以亲王充任者，称州牧。

[18].因私于墙隅妓中年差暮者：犹谓就在墙角与年岁偏大的女妓私通。

[19].遽（jù）就：很快就完事。

[20].至是：到此。

[21].第：只管。

[22].锸（chā）：铁锹。

[23].意其异物：以为其非生人。

[24].贞元：唐德宗年号（785—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