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郎中记

［宋］刘 斧

彭郎中介，潭州[1] 湘阴[2] 人也。有才学，由进士登甲科。历官，所至有美声，为吏民所爱服。

公晚年授彬州[3] 刺史。到家岁余，中夜如厕，见庖廊下有灯，公谓女使未寝。俄闻呼叱，若呵责人。公乃潜往，自牖窥之。有乌衣朱冠者，箕踞[4] 坐前，棰挞一人，公亦不知神鬼，乃推户而入。他皆散去，惟乌衣起而揖公。公视其面，苍然焦黑，不类人。公知其异，乃安定神室而问之：“子何人也，而居此？”乌衣者云：“我，公之属吏；公，吾之主人。某即灶神。”公曰：“适所谴责者何人？”神曰：“饥饿无主之鬼，入公厩庖窃食耳。”公曰：“饿而盗食，汝何责之深也？”神曰：“吾主内外事，酉刻则出巡，遇魑魅魍魉皆逐之，此吾职也。”神又曰：“在吾境内，无主之鬼，日受饥冻。公能春秋于临水处，多为酒肉祭之，其为德不细。无主之骨，择土掩之，其赐甚厚。若有灾患，此属亦能展力。”又云：“吾职虽微，权实颇著。公之见吾，当有微恙。公归，当急服牛黄，以生犀致鼻中，即无患。”公起入，过门限即仆。侍者引起至卧榻，徐醒，乃如所言而服之，方愈。

后公如其言，祭饿鬼于水滨，葬遗骨于高原。公没，灵柩归长沙，空中闻百人泣声，人曰：“无主之鬼，感恩而泣彭公。”移时乃灭。

——《青琐高议》

【赏析】

儿时常听老人们讲“灶王爷”的故事。据说他是每个家庭中常住的两个“神”之一（另一个是门神），家中的大事小事、好事歹事，灶王爷都一清二楚。每年阴历的腊月二十四，他就要上天去玉皇大帝那儿汇报，因此，每当“辞灶”的那一天，除了给灶王爷准备供品之外，还要特地准备下甜糕或麦芽糖，让他上天之后只拣好的说，或粘住了牙说不出什么来。那时对灶王爷充满了敬仰。稍大，便知道灶间那满面胡须、脸色漆黑的灶王爷的画像不过是出自街头小贩之手，那敬意便减少了许多。像这篇志怪小说所述，灶神巡行家宅内外，逐赶魑魅魍魉，还能劝人行善积德的故事，儿时却未曾听过。

这篇志怪小说以对话为主，通过符合形象身份的语言来塑造形象。灶神在自己的主人面前不卑不亢，从容应答，既表现出属吏的职守，又表现其“神”的尊严。出于这样的双重身份，他才劝说自己的主人祭饥冻之鬼，掩无主之骨。也正是出于神的预见，他预先告之在遇有突然的疾病时应当如何处置。虽然小说中没有说明那些受到恩惠的鬼如何造福于彭公，但灶神先已预言“若有灾患，此属亦能展力”。

小说虽短，却已鲜明地揭示了中国古代传统的善恶观。中国有句古话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种善恶分明的道德观念对普通百姓的行为规范是有极大的约束力的。可是对于那种位居高官的人来说，这种道德观念的约束力就微乎其微了，所以会有那么多为富不仁、为官不义、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黑幕。小说的作者只不过是想借助“神”的嘴巴，道出平民百姓对封建官僚的希望，强化传统的善恶观对官僚的约束力。如果灶王爷真有本篇小说中所述的“神通”，实在是比腊月底上天去打“小报告”要强得多了。

（陈建生）

注　释

[1].潭州：治所在今湖南长沙。

[2].湘阴：治所在今湖南湘阴。

[3].彬州：治所在今湖南彬县。

[4].箕踞：两足前伸，手据膝，若箕状。箕踞为傲慢不敬之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