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 乐 楼

［宋］洪 迈

临安市民沈一，酒拍户也。居官巷，自开酒庐，又扑买[1] 钱塘门外丰乐楼库，日往监沽，逼暮则还家。淳熙[2] 初，当春夏之交，来饮者多。一日，不克归，就宿于库。将二鼓，忽有大舫泊湖岸，贵公子五人，挟姬妾十数辈，径诣楼下，唤酒仆，问何人在此，仆以沈告，客甚喜，招相见，多索酒，沈接续侍奉之。纵饮楼上，歌童舞女，丝管喧沸，不觉罄[3] 百樽。饮罢，夜已阑，偿酒直[4] ，郑重致谢。沈生贪而黠，见其各顶花帽，锦袍玉带，容止飘然，不与世大夫类，知其为五通神，即拱手前拜曰：“小人平生经纪，逐锥刀之末，仅足糊口。不谓天与之幸，尊神赐临，真是夙生遭际，愿乞小富贵，以荣终身。”客笑曰：“此殊不难，但不晓汝意问所欲何事？”对曰：“市井下劣，不过欲冀钱帛之赐尔！”客笑而颔首，呼一驶卒至，耳边与语良久。卒去，少顷负一布囊来，以授沈，沈又拜而受。摸索其中，皆银酒器也，虑持入城，或为人诘问，不暇解囊，悉槌击蹴踏，使不闻声。俄耳鸡鸣，客领妾上马，笼烛夹道，其去如飞。沈不复就枕，待旦，负持归，妻尚未起，连声夸语之曰：“速寻等秤来，我获横财矣！”妻惊曰：“昨夜闻柜中奇响，起视无所见，心方疑之，必此也！”启钥往视，则空空然。盖逐日两处所用，皆聚此中。神以其贪痴，故侮之耳。沈唤匠再团打，费工直数十千，且羞于徒辈，经旬不敢出，闻者传以为笑耳。

——《夷坚志》

【赏析】

“五通神”，在志怪小说中是专门摧残女性的坏家伙，本文中却被作者“借”来嘲弄贪婪狡黠的沈一。沈一，本为城里的酒店老板，又在城外承包丰乐楼酒库。宋代税酒，在京都及州府城内实行官卖，城外及县镇乡闾则由民间承办自酿，实行包税。南宋以来，为了加紧搜刮民脂，任人加价竞争，承办包税，这种做法就叫“扑买”。沈某显然是一好利之徒，于城中开酒肆尚不满足，又在城外承包，每日监沽，至日暮方回。这种贪婪的个性注定了他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发财的机会，也就为被五通神捉弄留下了可乘之机。当沈一认出面前的客人是神通广大的五通神时，便恬不知耻地趋炎奉承，“愿乞小富贵，以荣终身”。这种在客人付过酒钱又伸手要“小费”的做法，颇令人不齿。但谁知他自以为五通神所赐的酒器，却其实都是他家中被人取去的器皿。被他亲手踏扁的银器，最后还得由他唤银匠来重新打制，为此不得不破费数十千。作者最后才抖出“包袱”，让读者在会心的微笑中领略其中的辛辣嘲讽。

（陈建生）

注　释

[1].扑买：南宋时酒肆承办包税，叫做“扑买”或“买扑”。

[2].淳熙：南宋孝宗的年号（1174—1189）。

[3].罄（qìng）：尽，用尽。

[4].直：同“值”，价格、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