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王女

段成式

吐火罗国^[1]缚底野城，古波斯^[2]王乌瑟多习之所筑也。王初筑此城，高二三尺即坏。叹曰：“吾应无道，天令筑此城不成矣！”有小女名那息，见父忧恚，问曰：“王有邻敌乎？”王曰：“吾是波斯国王，领千余国，今至吐为罗国中，欲筑此城，垂功万代。既不遂心，所以忧耳。”女曰：“愿王无忧，明旦，令匠视我所履之迹筑之，即立。”王异之。至明，女起，步西北，自截右手小指，遗血成踪，匠随血筑之，逐日转踪匝，女遂化为海神。其海神至今犹在堡子下，澄清如镜，周五百余步。

〔注〕

[1]吐火罗国：古国名，一作“睹货罗”，也称“大夏”；位置约在今阿富汗北部一带。隋大业间通中国；唐高宗时曾以吐火罗为月氏都督府，领二十五州。下文中的缚底野城位置不详。

[2]波斯：古国名，我国历史上也称“安息”，即今伊朗，位于西南亚。唐时波斯正值萨桑王朝，势力强盛，及于中亚。

段成式的笔记小说《酉阳杂俎》，内容丰富奇绝，不但保存了南北朝及隋唐史料，还记载了朝廷典章制度、民间风土人情。更令人注目的，是书中记录了大量中外文化交流的珍贵资料，一向为治中外交通史者所推重。这里所选的《波斯王女》，即是其中一则传自域外的民间传说。

能征善战、统领千国的古波斯王乌瑟多习欲在吐火罗垒筑城堡，却屡建屡坏，一时无计可施。他的小女儿那息得知此事，替父分忧，在父王面前许下诺言。她毅然截断小指，洒血成迹；工匠依迹筑城，居然成功。而小女也化作海神，以一泓碧水永远守护在城堡之下。

波斯王于吐火罗构筑城堡，是出于战守的需要，要以一座坚固堡垒作为“垂功万代”、永远占有的纪念碑。而王女那息为此献出了满腔的热血。大唐初、盛期，全社会弥漫着建功立业、开疆拓土的英雄气息，据领千城、功垂万代的思想，乃是彼时士人的最高理想。可惜时至段成式生活的中晚唐，遭受安史之乱打击的唐王朝已一蹶不振；段成式在此记录一个名王父女域外称雄的故事，是否想借彼人豪情，抒自家怀抱？

小说不过二百字，却写得情节曲折，人物生动。那息虽为一介弱女，却有着建功立业的豪情、牺牲生命的勇气。看她成竹在胸、从容镇定，真有一种王裔气度。小说对这位少女的容貌并无一笔正面描写，却腾出笔墨，描绘了守护在城堡边、“澄清如镜”的一汪碧水，如同一幅风格静谧的风景写生，展示了一种异国情调，令人读之久久难忘。

（候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