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撼庭秋

晏殊

别来音信千里，恨此情难寄。碧纱秋月，梧桐夜雨，几回无寐！ 楼高目断，天遥云黯，只堪憔悴。念兰堂红烛，心长焰短，向人垂泪。

大晏词，论者多称其以从容淡雅之笔，写升平富贵之态，音调婉和，神清气远。而此词则似于淡雅闲适之外，渐趋深厚苍凉，反映了作者思想性情沉郁的一面，在《珠玉词》中是较少见的。

首两句，即点出主题：自与情人离别以来，音信远隔千里，惆怅的是，这一片深情无从寄去。作者《清平乐》亦云：“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紧接以景写情：在碧纱窗下，对着皎洁的秋月，或是卧听着淅淅沥沥的夜雨，滴在梧桐叶上——有多少回啊彻夜无眠！“碧纱”句和“梧桐”句，分别代表不同时间、地点、景物，目的是突出“几回无寐”四字。对月、听雨，虽是古诗词中常见之意，用于此处，思与境谐，表现出难以排遣的怀人之情。读者可以联想起李白的《秋风清》:“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也可以联想起温庭筠的《更漏子》:“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词人要表达的思想感情，跟词的字面和意境都浑成一体，调名《撼庭秋》三字所包含的内容也表现出来了。

“楼高”三句，从“无寐”意再跌深一层。上片是泛写别后相思之情，下片则实写此时此地的感受：登上高楼极望，只见天空辽阔，层云黯淡，更令人痛苦憔悴。“楼高目断”，另笔提起，与上片“几回无寐”似接非接，文章便有波澜起伏之势。意境是阔大的，感慨是深沉的。悲凉，但不显得凄厉，依然保持着大晏词那种“怨而不怒”的特色——“念兰堂红烛，心长焰短，向人垂泪。”一结三句，是全词最精美之笔。以红烛拟人，古人多有，如杜牧《赠别》诗：“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词人之子晏幾道也说“绛蜡等闲陪泪”（《破阵子》）、“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蝶恋花》）。同样是使用“移情”手法，以蜡烛向人垂泪表示自己心里难过，但诗人们并没有彼此因袭模拟，这些诗各自独立起来都是名句。杜牧诗的着眼点在“替人垂泪”而且“有心”，大晏词则益以“心长焰短”一语。那细长的烛心和短小的火焰，不正是词人自身的写照么？心长，也就是情长意长，悠长的思念和悠长的恨！焰短，暗示着力不从心，暗示着希望的渺茫。词人在深深叹息，他无法扭转人生，无法改变别离的命运。末三句与上片“几回无寐”呼应，景真情足，便觉悱恻缠绵，令人低回不已。

（陈永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