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适

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

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

【鉴赏】除夕之夜，普天共庆，万民同乐，这是一次参与面最广的盛大节日之旅。文人学士似乎也都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节日的盛典之中而无暇稍顾于诗词歌赋。即便有所发抒，更多的也是歌功颂德与点缀升平之作。旅居在外的客子如高适，却吟出了如此情真意切的《除夜作》。

若论此诗何句最佳，“旅馆寒灯独不眠”无疑当之无愧! 七个字，四个词，却字字都有韵味，词词均有分量! 除夕佳夜，家人欢聚，达旦不眠，守岁至晨。这本是一个欢乐祥和，充满温情、温暖的时刻，而客居在外的诗人高适，在这样的良辰却独自咀嚼着凄凉的况味。

“旅馆”二字，首先奠定了孤寂凄清的基调。或许，窗外的万家灯火太易唤起诗人昔日欢乐的记忆和当下美好的想象，可转头环视，却是自己一人寂寞地徘徊于客舍，没有亲人的欢声笑语，也感受不到家的温馨氛围，有的只是一番彻骨的沉寂。所以，此时此刻，那盏散发着光与热的油灯似乎也与诗人过不去了，它透出阵阵寒意，寒透了诗人本已倍感孤寂的心。如若是一家欢聚，则不会有阵阵孤寂感的侵袭;如若本感孤寂，却可酣然高卧，梦中亦有一番和乐欢聚的满足! 而这一切，都不过是诗人无望的期待罢了! 在寂寞的旅馆，寂寞的旅人偏偏无法入眠，只得在时间的缓缓流逝中一遍又一遍地咀嚼着寂寞的苦味。

“客心何事转凄然?”在客心寂寞之时，是谁在发问?是诗人自己在辗转反侧中对内心的追问?还是那一盏寒灯生怕旅客过于孤寂开始了与他的对话?其实，这是一个无须回答的问号! 除夕的氛围浓烈得令人兴奋，眼下的情境却凄然得令人窒息，还有何事让客心“转凄然”呢!

承接作者思绪，诗作后两句自然要写到诗人在此种时刻此种情境下是如何思念故乡的亲人，是如何怀念往夕除岁的欢乐聚首了。可诗人却写“故乡今夜思千里”! 站在亲人的角度，写他们对千里之外的“我”的思念，写亲人在欢聚时刻所感到的缺憾。在这种对写中，把双方浓烈的情意都写足了。此种手法，我们在“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中领略过，在“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杜甫《月夜》)中体味过。清沈德潜亦说：“作故乡亲友思千里外人，愈有意味。”(《唐诗别裁集》)诚如言哉!

除夕守岁，站在岁末与岁首两端，也许在眼睛一眨之间就跨过了两个年度。在不尽的思念中，霜鬓不知何时又新添了丝丝白发。

这样一首《除夜作》，诗意完整，语言精练，明胡应麟即赞之“添著一语不得”(《诗薮·内编》卷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