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

为有云屏无限娇，凤城寒尽怕春宵。

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

【鉴赏】这是李商隐的一首立意尖新的诗。或以为是李商隐大中六年(852)补太学博士时作，清赵彦传《唐绝诗钞注略》：“程云：公《镜槛》诗云：‘岂能’、‘抛断’、‘梦听鼓’、‘事朝珂’，即‘辜负’云云之意。按：据此，似大中六年，补太学博士作。”然而读李商隐诗如同猜谜者多矣，仅凭此证，无法确定此诗所作之时。

首句“为有云屏无限娇”，云屏是用云母装饰的屏风或绘有云彩图饰的屏风，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华贵之物。云屏之内，是无限娇柔的美女，春风几度，美女与她的丈夫如胶似漆，其意态可以想见。

“凤城寒尽怕春宵”，凤城即皇都，在此指长安。冬天已去，天地间寒气收敛，春宵日短，然而，春宵一刻值千金，又有什么可怕的呢?这里有多少小儿女的情思蕴含在内。怕的，不就是春宵易度天易晓，不能与爱人始终缠绵在一起吗?

于是这位美丽的女子发出了这样的幽怨：都怪自己嫁给了一位做高官的丈夫，辜负了温暖的被子，而要趁早去上早朝啊。“无端”两字，描摹女子幽怨情状入微。因为金龟婿本是女子最好的归宿，这位美女的幽怨也并非真正在幽怨，只不过情浓之时，爱人起身离去，不免让她觉得孤寂，从而觉得高官上早朝的职责也很是残忍的了。此怨并非真怨，则“无端”二字无端而来，亦可无端而去，然而写当时意怨情郁的情状，分外贴切。读此不免令人想到南朝乐府《读曲歌》有云：“打杀长鸣鸡，弹去乌臼鸟。愿得连冥不复曙，一年都一晓。”那位想打杀长鸣鸡的幽怨女子，与本诗中埋怨夫婿要上早朝的幽怨女子，其幽怨的心理活动，如出一辙。清朱鹤龄《李义山诗集笺注》曰：“姚培谦曰：此作细意体贴之词。‘无端’二字下得妙，其不言之意应如此。”“无端”两字之所以好，就在于它生动地表达了女性此时特有的细腻心理。

清代屈复《玉溪生诗意》认为：“玉溪以绝世香艳之才，终老幕职，晨入昏出，簿书无暇，与嫁贵婿、负香衾者何异?其怨宜也。”此等评论，求之过深，以为李商隐所有诗歌均有本事，并力图附会，实不足与论诗也。

清沈厚塽编《李义山诗集辑评》引何焯观点，认为“此与‘悔教夫婿觅封侯’同意，而用意较尖刻。”有部分道理。但“悔教夫婿觅封侯”中的少妇，是真与她的丈夫暌隔万里，而本诗中的少妇，则与其丈夫生活在一起，所以，就注定了前者是真的后悔，而这里的少妇不过是在发些小脾气而已，两者的情感强度是不一样的。还是近人俞陛云说得好：“正闺人满志之时，乃转怨金阙之晓钟，破锦帏之同梦，人生欲望，安有满足之期! 以诗而论，绮思妙笔，固《香屑集》中佳选也。”(《诗境浅说续编》)这段话分析诗中少妇心理极妙，读者于此观之，可以解惑除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