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自励

戴孚

漳浦^[1]人勤自励者，以天宝末充健儿，随军安南^[2]，及击吐蕃^[3]，十年不还。自励妻林氏为父母夺志，将改嫁同县陈氏。其婚夕，而自励还，父母具言其妇重嫁始末。自励闻之，不胜忿怒。妇宅去家十余里。当破吐蕃得利剑，是晚，因杖剑而行，以诣林氏。

行八九里，属暴雨天晦，进退不可。忽遇电明，见道左大树有旁孔，自励权避雨孔中。先有三虎子，自励并杀之。久之，大虎将一物纳孔中，须臾复去。自励闻有人呻吟，径前扪之，即妇人也。自励问其为谁，妇人云己是林氏女，先嫁勤自励为妻，自励从军未还，父母无状，见逼改嫁，以今夕成亲。“我心念旧，不能再见，愤恨莫已，遂持巾于宅后桑林自缢，为虎所取。幸而遇君，今犹未损。倘能相救，当有后报。”自励谓曰：“我即自励也。晓还至舍，父母言君适人，故杖剑而来相访，何期于此相遇。”乃相持而泣。

顷之虎至，初大吼叫，然后倒身入孔。自励以剑挥之，虎腰中断。恐又有虎，故未敢出。寻而月明，后果一虎至，见其偶毙，吼叫愈甚，自尔复倒入，又为自励所杀。乃负妻还家，今尚无恙。

〔注〕

[1]漳浦：即漳州。治所在漳浦（今福建漳浦）。

[2]安南：今越南北部。

[3]吐蕃：约当今之西藏、青海一带。

本篇采自《广异记》。

故事叙漳浦人勤自励于天宝末年随军安南，十年不还，自励妻林氏的父母逼她改嫁，林氏不从，于宅后桑林自缢，被虎衔走，恰遇自励回家，杀虎夺妻。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唐玄宗追求边功，天宝以来，边衅不绝。士兵连年征战，不得回归，多少闺中少妇在“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的无尽等待中老去、离去、死去。因此，当有人好不容易活着回来时，等待他们的却往往是亲死妻嫁。这篇作品记载的就是一个出征多年的士兵回乡后的遭遇。

在作品中，作者把笔墨集中在“婚夕而自励还”这样一个独特的时空上，演出一幕悲欢离合的人生悲喜剧。一边是林氏因丈夫征战未还，父母逼嫁，婚夕念旧，悬带自缢，而为虎所取；一边是勤自励侥幸生还，杖剑寻妻，避雨树孔，人虎相遇，杀虎救妻而得夫妇团聚。这样切取生活中矛盾交叉的焦点来描写，能使主题表现集中在一个极短的时间和极小的空间里，真可谓“聚时间于一瞬，缩空间于一隅”，好像聚焦镜一般，具有极强的显像作用。

不过，正是这种特殊的艺术构思，使我们在同情出征士兵遭遇，庆幸离散夫妻团聚的同时，也深深地感受到这个故事所表现出来的宿命论观点：人的婚姻、生死、离合都是命中注定，不可改变的。虎之所为不过是这种宿命思想的一种体现。

（陈惠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