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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条 田膨郎偷玉枕 康軿
释义

田膨郎偷玉枕

康軿

文宗皇帝[1]常持白玉枕,德宗朝于阗国[2]所献,追琢奇巧,盖希代之宝。置于寝殿帐中,一旦忽失所在。然而禁卫清密,非恩渥嫔御,莫能至者。珍玩罗列,他无所失。上惊骇移时,下诏于都城索贼。密谓枢近及左右广中尉曰:“此非外寇入之,为盗者当在禁掖。苟求之不获,且虞他变。一枕诚不足惜,卿等卫我皇宫,必使罪人斯得。不然,天子环列,自兹无用矣。”内官惶慄谢罪,请以浃旬[3]求捕。大悬金帛购求,略无寻究之迹。圣旨严切,收系者渐多。坊曲闾巷,靡不搜捕。

有龙武二蕃将军王敬弘,常蓄小仆,年甫十八九,神彩俊利,使之无往不届[4]。敬弘曾与流辈于威远军会宴,有侍儿善鼓胡琴[5]。四座酒酣,因请度曲。辞以“乐器非妙,须常御手者[6]弹之。钟漏[7]已传,取之不及”。因起解带,小仆曰:“若要琵琶,顷刻可至。”敬弘曰:“禁鼓才动,军门已锁,寻常汝岂不见,何言之谬也?”既而就饮数巡,小仆以绣囊将琵琶而至。座客欢笑,曰:“乐器本相随,所难者惜其妙手。”南军去左广,回复三十里,入夜且无行伍,既而倏忽往来,敬弘惊异如失。时又搜捕严紧,意以盗窃疑之。宴罢及明,遽归其第。引而问之曰:“使汝累年,不知矫捷如此。我闻世有侠士,汝莫是否?”小仆谢曰:“非有此事,但能行耳。”因言父母俱在蜀中,顷年偶至京国,今欲却归乡里,有一事欲以报恩偷枕者早知姓名,三数日当令伏罪。敬弘曰:“如此事即非等闲,因兹令活者不少,未知贼在何许,可报司存[8]掩获否?”小仆曰:“偷枕者,田膨郎也。市鄽军伍,行止不恒。勇力过人,且善超越。苟非伺便折其足,虽千兵万骑亦将奔走。自兹再宿,候之于望仙门,伺便擒之必矣,将军随某观之。此事仍须秘密。”

是时涉旬无雨,向晓埃尘颇甚。车马践踏,跬步间人不相见。膨郎与少年数辈,连臂将入军门。小仆执球杖击之,欻然[9]已折左足。仰而观之,曰:“我偷枕来,不怕他人,唯惧于尔。既此相值,岂复多言?”于是舁至左军,一款[10]而伏。上喜于得贼,又知获在禁旅,引膨郎临轩诘问,具陈常在宫掖往来。上曰:“此乃任侠之流,非常窃盗。”内外囚系数百人,于是悉令原之。小仆初得膨郎,已告敬弘归蜀。于是寻之不可,但赏敬弘而已。

〔注〕

[1]文宗皇帝:唐文宗李昂,公元826—841年在位。下文中的德宗名李适,公元780—805年在位。

[2]于阗国:西域国名,在今新疆和田一带。以所产玉石闻名。

[3]浃旬:十天,一旬。

[4]无往不届:没有做不到的事。

[5]胡琴:即下文中的琵琶。

[6]常御手者:经常使用的(乐器)。

[7]钟漏:古时入夜敲钟击漏,以示宵禁开始,断绝行人。

[8]司存:有司,官吏。

[9]欻(xū)然:迅疾貌。

[10]款:勘问。

此篇出自《剧谈录》。

小说刻画了一位隐于仆役的侠士,情节起伏,引人入胜。

田膨郎是个神偷惯窃,技艺高超,竟能偷入“禁卫清密”的皇宫,将皇帝珍爱的异域之宝白玉枕偷走。文宗皇帝怀疑盗出禁中,严令搜索,大量嫌疑人被捕。一只玉枕的遗失,导致皇帝对整个禁卫军系统丧失信任,一时间禁军悚惧、京城骚然。小说一开篇,作者便将一件悬案推到读者面前。

正当案子茫无头绪之际,故事却偏离了盗枕案主线,场景蓦然切换到威远军的一场长夜之饮;小说的中心人物,也换成龙武军副将王敬弘的一名小仆。宴会上的将军们酒酣要听琵琶曲,擅长弹奏的侍儿借口乐器不佳,不肯演奏。此刻“钟漏已传”“军门已锁”,宵禁森严,路途遥远,去取琵琶几乎是不可能的,侍儿也“因起解带”、准备退场。——此刻小仆却出语惊人:“若要琵琶,顷刻可至。”果然,酒才数巡,小仆已奔驰三十里,以绣囊裹琵琶而回。于是举座皆欢,唯有王敬弘“惊异如失”。

令王敬弘惊惧的是,小仆矫捷善走、来去无踪的特殊本领,足以使其阑入禁中而不被察觉,他是否就是盗枕之人?善解人意的小仆不待主人诘察,便将自己掌握的盗枕者情况和盘托出,并胸有成竹地作了布置。接下来,王敬弘在尘埃蔽空的望仙门亲眼目睹了小仆出其不意掩袭田膨郎的惊险过程,并亲耳听到田膨郎被捕后心服口服的告白,小说也由此推向高潮。事情的结局是:盗枕案真相大白,数百名无辜被囚者获释,禁军重新获得信任,王敬弘也因此蒙受奖赏;只有真正的核心人物——小仆,却功高不居,飘然而去。至此,读者的心也不禁随着这位“神采俊利”“无往不届”的侠隐之士悠然神驰……

小说悬念迭起、引人入胜的出色效果,是因作者高超的叙事技巧所致。故事中皇帝、将军其实只是一伙平庸看客,侠隐小仆和神偷田膨郎,才是舞台上的真正主角。作者以一支笔同时写两侠士,颇具匠心地采用了双线并行、强弱倒错的笔法。对小仆形象的处理,是由隐到显,由弱至强,始不过是一聪明伶俐的俊仆,渐至显出超人绝技,一旦以无所不知、神勇无双的庐山真面目示人,却顷刻即逝、杳若云龙;令人一唱三叹,为之击节!而另一神奇人物田膨郎则正相反,体现了由强到弱的走向:始以“窃技”高超震惊天子、扰乱京师,未露面已建高屋之势;及被小仆揭示出真面目,神秘感顿时失去几分。最终他在军门失足,被小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伏,则彻底显露出衰败之相。他在失败后所做的表白,一方面从反面烘托了小仆在侠界的显赫威名,另一方面也多少显示了田膨郎的好汉风度:赢得起也输得起,“岂复多言”!

开篇时震惊宫闱的神偷惯盗,最终束手伏法,成为一条“虫”;最初不为人重的小仆以其见识和神勇证明他的价值,成为一条“龙”。作者将两种朝着相反方向发展的价值判断叠加起来,形成独特的倒错结构,从而生发出种种悬念,展示了意想不到的结果,这正是小说能够始终吸引人的高明所在。人们对两个主角的认识,也随之经历了由外到内、由表及里的深入过程,从而最终完成小说人物在读者接受心理上的完整塑造。与小仆、田膨郎相比,皇帝和将军却又显得那样愚蠢、暴戾,糊涂可笑。尤其是文宗皇帝,贪财好货、重物轻人,临事胡乱猜疑、滥施压力,案破后又褒贬不伦、赏罚不明。——有这样的昏君在位,难怪真正的有为之士只能隐于仆役、避迹山林了。

(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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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6/14 19:24: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