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 笑 疾

［清］乐 钧

昔吾乡一人有笑疾，视人颜色举动少异，即大笑不止。复一人有哭疾，与笑者殆称合璧。每两人相遇，便各发其疾。笑者见哭者之哭，则大笑。哭者见笑者之笑，则大哭。愈哭愈笑，愈笑愈哭。闻者往观，填衢塞巷。数十里之外，多有至者，亦或笑或哭。各因其哀乐之所感，而从旁骇叹者，亦十之五六。群狗闻人声鼎沸，又从而狺狺不休。于是笑声，哭声，众哗声，千百狗吠声，哄然数里。两家亲朋劝慰，言语皆不闻。笑者至于痰喘气索，哭者至于泪尽咽干，犹相对张口拭目不少止，但无声而已。日暮，观者渐散。家人强牵其臂归，闭之室中，乃已。

——《耳食录》

【赏析】

本文是一篇别开生面的佳作。文中不写神仙鬼怪、花妖狐魅，而是另辟蹊径，借言“哭笑”讽喻世事。文虽短而哲理真，言近微而寓意深。

本来客观存在着的正常现象，被这二个哭笑者变为不正常的现象：一个因感到喜悦而开颜大笑，一个却感到悲伤而放声大哭；而且是“愈哭愈笑，愈笑愈哭”，哭笑不止，以致成疾。哭与笑，是人类情感的反映，也是人类感情上一种需要。在现实生活中，善笑易哭的人也并不稀奇，然而哭笑成“疾”以至无法自控到“不止”的地步，就成了怪异。

作者识见超奇，精心构思，紧紧抓住人们外部表情，加以引申和夸张，从不同角度讽刺了社会现实中的痼疾与丑陋现象。

一是患哭笑疾者，并非眼睛出毛病，反映事物不正确，而是在观念意识上有问题，即主观偏见成“疾”。这两个各持偏见者的相见，自然会有一场“闹剧”。这场“闹剧”竟达到和形成“闻者往观，填衢塞巷”的奇观，真佩服作者超凡的想象力。

这种抱主观偏见的人，往往自以为是，自命不凡。其实，旁观者清，人们早已把这种现象看成是一种可憎可笑的“疾病”，所以他们在群众间，经常是丑态百出的。

二是作者用锐利的笔触，点染出民族性痼疾。文中除两个患哭笑疾者外，作者又深刻生动地描写了一群随波逐流的围观者。“数十里外，多有至者”，他们人云亦云，人哭亦哭，人笑亦笑，多少带有些盲从性。这些现象，自古有之。鲁迅在《而已集》中曾写道：“……人云亦云，自古至今，一千六百年。”古人皇侃曰：“人哭亦哭，人恸亦恸，盖无情者……”可见前人都吐弃这些民族文化中所谓“丑陋”的一面。文中所描写的人群围观的情景，和现实生活中的“围观”、“起哄”的现象，何等相似乃尔。可以说是一脉相承的。虽然人们都懂得遇事要有自己的主见，反对盲从；但是当今世界，随波逐流，人云亦云的人仍然比比皆是。

作者在鞭挞这些民族性“痼疾”时，没有全盘否定：“从旁骇叹者，亦十之五六。”可见清醒的或比较清醒者占一半以上，是大多数。这又是作者的高明之处了。

三是患有主观偏见的人，一般都固执己见，不易悔改。到了“两家亲朋劝慰”全无效，直至“痰喘气索（尽）”，“泪尽咽干”哭不出、笑不出的程度时，他们还是顽固不化：一个仍“张口”表示坚持笑，一个仍“拭目”表示坚持哭。描写生动而形象；文如匕首，入木三分，对固执己见者的刻画，可谓绝妙。

（纪乃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