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眉娘

苏鹗

永真^[1]元年，南海贡奇女卢眉娘，年十四（眉娘，生而眉如绿丝长也）。称本北祖帝师之裔，自大足^[2]中流落于岭表（后汉卢景祚、景裕、景宣、景融兄弟四人，皆为帝师，因号为帝师也）。幼而慧悟，工巧无比，能于一尺绢上，绣《法华经》^[3]七卷，字之大小，不逾粟粒，而点画分明，细于毛发，其品题章句，无有遗阙。更善作飞仙盖，以丝一缕，分为三缕，染成五彩，于掌中结为伞盖五重，其中有十洲、三岛、天人、玉女、台殿、麟凤之象，而外列执幢捧节之童、亦不啻千数，其盖阔一丈，秤之无三数两，自煎灵香膏傅之，则虬硬不断。上叹其工，谓之神助，因令止于宫中，每日但食胡麻饭二三合。至元和^[4]中，宪宗皇帝嘉其聪慧而奇巧，遂赐金凤环以束其腕。知眉娘不愿住禁中，遂度以黄冠^[5]，放归南海，仍赐号曰逍遥。及后神迁^[6]，香气满室，弟子将葬，举棺觉轻，即彻其盖，惟有藕屦^[7]而已，后入海人往往见乘紫云游于海上。是时罗浮^[8]处士李象先作《卢逍遥传》，而象先之名无闻，故不为世人传焉。

〔注〕

[1]永真：即“永贞”，唐顺宗年号，公元805年。

[2]大足：唐武则天年号，即公元701年。

[3]法华经：即《妙法莲华经》，佛家主要经典之一。

[4]元和：唐宪宗年号（806—820）。

[5]度以黄冠：即度为道士，道士均带黄冠，后黄冠即成为道士的别称。

[6]神迁：即去世。

[7]藕屦（jù）：用藕做的鞋。

[8]罗浮：山名，在广东增城博罗河源县之间。

本篇出自《杜阳杂编》。

这是一个巧女成仙的传奇故事。篇中描写眉娘的聪慧与工巧，历历在目，精彩如画：能于一尺绢上绣法华经七卷本已不易，而“点画分明，细于毛发”更不易，更何况其“品题章句，无有遗阙”，这里突出表现的是眉娘的工巧；而“更善作飞仙盖”，则突出表现的是眉娘的聪慧：先以丝钩，以色染，结为伞盖五重，再绣上十洲三岛、天人玉女、台殿麟凤之像并执幢捧节童子千数，最后再“煎灵香膏傅之，则虬硬不断”。可以看出，这不仅是一个精巧无比的工艺品，更是一幅真有灵魂的艺术品，因为她把对仙界的向往、对自由的追求都融进了飞仙盖的制作中，仿佛她已预感到有一天这飞仙盖会把她带进自由的境界。不是吗？当唐顺宗因叹其工而“令止于宫中”之时，当唐宪宗因嘉其慧而赐金环“以束其腕”之时，曾经对于神仙生活的浪漫的幻想，便成了眉娘冲破现实束缚、追求自由境界的力量。度为道士，放归南海后“神迁”，而入海人往往见其乘紫云游于海上。一个被禁于宫中的巧女，终于获得了超越生命和现实的极大自由。当然，我们不能在神仙思想和自由精神之间划上等号，但神仙思想中确有否定现实不自由的因素，起码是一种启示，一种诱发。

（陈惠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