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公主

赵璘

郭暧尝与升平公主琴瑟不调^[1]，暧骂公主：“倚乃父为天子耶？我父嫌天子不作。”公主恚啼，奔车奏之。上曰：“汝不知，他父实嫌天子不作。使不嫌，社稷岂汝家有也。”因泣下，但命公主还。尚父^[2]拘暧，自诣朝堂待罪。上召而慰之曰：“谚云：‘不痴不聋，不作阿家阿翁。’小儿女子闺帏之言，大臣安用听？”锡赉^[3]以遣之。尚父杖暧数十而已。

〔注〕

[1]升平公主：唐代宗之女，嫁郭子仪之子郭暧。琴瑟不调：比喻夫妇不和。

[2]尚父：指郭暧之父郭子仪，尚父是皇帝对他的尊称。

[3]锡赉（lài）：赏赐。

本篇选自唐赵璘《因话录》。《因话录》是一本史料笔记，但所载某些片断却很像素描或速写，颇有小说意味。本篇就是一例。

郭暧是平定安史之乱的大功臣郭子仪的儿子，娶了皇帝唐代宗的女儿升平公主。一个是公子哥儿，一个是皇家小姐，小两口少不得拌嘴吵架。一吵起来，就没了分寸，郭暧竟然说出“咱老子是不想做皇帝，如果想，哪还有你家的社稷”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被升平公主告到了代宗跟前。出人意料的是，皇帝不但不怪女婿，反而老老实实地对女儿说，事情确实如此，说完，自己先哭了，随后劝女儿别闹了，还是乖乖地回去。从这件事，我们不难看出中唐初期李氏王权是何等孱弱无力，它只能依靠手握重兵的大臣，而奈何他们不得。当然唐代宗的明智和宽厚，也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但郭子仪也并非毫无顾忌，他不愿担上悖逆的恶名，便绑了儿子上朝请罪。且看皇帝如何处置：他完全收起了皇帝架子，只以一个亲家翁的身份劝慰郭子仪，叫他眼开眼闭算了。

这件轶事虽用文言记载，但人物的声口却刻画得非常生动，郭暧和唐代宗的话，几乎使他们的形象跃然纸上。代宗引用民谚慰解郭子仪，更增添了生活气息，令人感到亲切有趣，想到在这个问题上皇帝和普通人并无两样，从而会心地一笑。不可小看这类记述的影响，这段故事在后世小说戏曲中不断地被敷演。今晋剧、汉剧、徽剧、京剧、粤剧、越剧、评剧等剧种中均有传统剧目《打金枝》，即取材于此故事而为观众所喜闻乐见。

（董乃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