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眼儿媚

赵佶

玉京曾忆昔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

本词为赵佶被俘北上后所作。其艺术特点是能以概括性很强的手法将北宋覆亡的史事、当时的社会风貌，以及亡国之君内心复杂的感情活动浓缩在短短四十八个字中，从而艺术地反映了特定历史事件中人物遭际变化和所引起的思想变化。

上片先以“曾忆”两字，点明往昔玉京（汴京）的繁华已成为回忆中的历史陈迹。孟元老《东京梦华录》从各方面描绘了崇宁（徽宗年号）至北宋末年的汴京盛况，并在序中作了概括介绍，如“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街，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 “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这是文人眼中的京师景象。而“万里帝王家”则点出作者在这繁华京师中的帝王身份。李煜《破阵子》云“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口气与之相似，但南唐疆域只三十五州，立国近四十年，仅为五代时的一个小朝廷，比较之下，北宋王朝可称得上是“万里帝王家”了。但由于帝王荒淫，导致了它的覆亡，使生灵涂炭，城郭残破，赵佶父子和宗室宫眷都成为俘虏，从此揭开了作者生命史上悲惨的一页。所以“玉京”两句，是以回忆的方式简括而艺术地再现了北宋由盛而衰的历史过程以及作者由帝王而降为臣虏的个人悲剧。

“琼林”两句，专写皇家豪华。“琼林玉殿”，不仅指大内（皇城）之中各种宫殿，特别是那模仿杭州凤凰山形势的艮岳，此是赵佶宠用蔡京、朱勔等奸佞，搜括财货、竭尽民力兴建而成，其间“山林岩壑日益高深，亭榭楼观不可胜记，四方花竹奇石咸萃于斯，珍禽异兽无不毕有”（《枫窗小牍》）。“朝喧”、“暮列”则是以弦管笙琶等乐器表示宫中游乐无度，不分昼夜，试以此两句与李煜《玉楼春》上片“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对看，一为概写，一为细叙，都反映了帝王沉湎声色和骄奢豪侈。

下片写囚居北地的愁苦之情，主要是故国之思。靖康乱起，百姓流离，汴京成为残破空城，文物财宝已荡然无存。多少人在诗词中表达了痛惜和思念之情，如“依依宫柳拂宫墙，楼殿无人春昼长。燕子归来依旧忙。忆君王，月破黄昏人断肠”（谢克家《忆君王》），前三句想象汴京宫中已是人去楼空。后二句则是借忆君王来说明不能忘情于故国，这是当时士大夫的心情。而作为王朝象征的君王赵佶，在自身荒淫佚乐致使王朝覆亡、自己也被俘以后，他的心情又是如何呢？在下片中是通过想象、梦幻和现实来表现的。

“花城”指靖康之变以前的汴京春色，“大抵都城左近，皆是园圃”，春日“万花争出粉墙，细柳斜笼绮陌。香轮暖辗，芳草如茵；骏骑骄嘶，杏花如绣。莺啼芳树，燕舞晴空”（《东京梦华录》卷六）。自从被金兵攻占以后，这座万花丛中的名城残败不堪。这里只以“萧索”两字来形容那想象之中面目全非的汴京；然而，虽然如今身处尘沙漫天的荒漠，那繁花似锦的汴京仍然经常萦绕在梦中，万般愁苦也只能在梦中得到慰安。

羌笛，是边地乐器，李白诗云：“羌笛梅花引，吴溪陇水情。寒山秋浦月，肠断玉关声。”（《青溪半夜闻笛》）最后几句，是说梦醒以后，忽然传来阵阵羌笛声，闻之不禁悲从中来，使他从梦幻回到现实——如今父子拘系于北地土墙木栅之中，身受各种侮辱，南望汴京，渺不可见，真是“此中日夕只以眼泪洗面”（《默记》载李煜语），怎么还忍受得住那《梅花落》的乐声来加深心灵的痛楚呢！

（潘君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