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清平乐

韦庄

春愁南陌，故国音书隔。细雨霏霏梨花白，燕拂画帘金额。

尽日相望王孙，尘满衣上泪痕。谁向桥边吹笛，驻马西望销魂。

词以“春愁”开篇，乃是开门见山地吐露胸中的情愫，告诉读者自己值当明媚鲜妍的春季，心中却充满了哀愁和忧伤。春愁的情绪在文学中并不罕见。当春即将逝去时，总是不乏将春光与青春联系在一起并因此产生伤感情绪的人。但是下面“梨花”二句对春景的勾绘，显然表明此时并非暮春，而是春意正浓的时分。因此，词人之愁绝非一般春愁，而是源于心中正强烈牵挂的事。

“南陌”与“故国”两个地理意象正揭示了这个事件。“南陌”本意为南边的道路，此处所指乃是故国之南。作为一统天下的唐王朝子民，韦庄本不该有“故国”之语。然而唐僖宗广明元年，黄巢军队攻入唐都长安，僖宗西奔入蜀，长安陷入兵火之中。此事对于韦庄这位家本杜陵，幼居长安的唐之子民而言，无疑会带来故国沦陷之感。僖宗中和三年，韦庄下江南。本词便应作于此后。相对于长安而言，此时韦庄所处之地当然是南陌。由于出奔南陌，乃是被迫之举，故而心中郁结难解，即便江南春意正胜，也无法让词人释怀。“音书隔”反映出词人对故乡亲朋的深切挂念。至此，沉重的忧思已经弥漫在词作之中，所以即便蒙蒙春雨正滋润着洁白的梨花，即便燕子轻捷的翅膀掠过精美的帘额，嬉戏在春风之中，也不能引发词人欢快的情愫，反而更加衬托出他心中的悲凉。恰恰燕子又是传书信使的象征。据《开元天宝遗事》载，燕子曾替人传书给漂泊在外的亲人。此刻，春燕轻翔身畔，这让正苦苦思恋故国与亲人却音信难通的词人情何以堪！

词人的视线似乎凝望着轻燕的身影，痴痴渴盼着故国的音讯。所以这才有“尽日”二句的悲怆。“王孙”在古典文学中常被作为游子的代称，如“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凄凄”（《楚辞·招隐士》）;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此处显然是将“王孙尽日相望”进行了语序倒置，表示自己这位客居江南的游子对故国的无比挂念。而“尘满衣上泪痕”与岑参那句著名的“双袖龙钟泪不干”（《逢入京使》）相比，不仅同样表达出尽日痴望却不得见故国的悲痛，更以“尘满”渲染出漂泊中的落寞。词作至此已相当凝重。而收尾的“桥边吹笛”二句更有画龙点睛之妙。它既有可能是实写词人正自悲痛时听见清冷笛声的不胜其情，更应是对前面情感的提炼和升华。因为故都长安东郊之灞陵有桥，据《开元天宝遗事》, “来迎去送，皆至此桥，为离别之地，故人呼之为‘销魂桥’”。名桥为“销魂”，显然正与离别有关，正如江淹《别赋》所谓之“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于韦庄而言，此别固然是指与故国故亲的离别，但却更是与君王的离别，因为“西望”一词正是指向那位入蜀的僖宗。由此，经过此二句的巧妙点化，词作的情感便由普通的怀思故土升华为对君王忠贞的“黍离之悲”。这便是李冰若在《栩庄漫记》中指出的“笔极灵婉”之所在，亦是此词终被评为“士大夫之词”的主要缘故。

（韦 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