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赋宋玉》的原文、翻译、鉴赏及作者简介-文学鉴赏辞典

〔1〕楚襄王：即楚顷襄王（前298—前262），楚怀王的儿子，名横。兰台之宫：宫苑名，遗址在今湖北省钟祥县境内。景差：楚国的大夫，与宋玉同以辞赋著称，但无作品流传。

〔2〕飒然：形容风声。迺：乃。

〔3〕溥畅而至：普遍地无所阻挡地吹来。说：说法，道理。

〔4〕枳：树名，弯曲多枝。句：即“勾”，弯曲。

〔5〕安：何处，哪里。

〔6〕青

：水草，浮

，贴于水面，稍有微风，叶端即抖动。末：尖端，末梢。侵淫：逐渐扩展，渐渐地进入。泰山：大山。阿：山弯。飘忽：风急迅的样子。淜滂：风撞击物体的声响。激飏：指风把地上的东西吹得满天乱飞。飏，通“扬”。熛怒：风声像大火飞扬一样怒吼。熛，火势飞扬的样子。耾耾雷声：风声像雷声一样。耾耾，犹“轰轰”，风声。回穴错迕：风回旋交错。回穴，穴通“泬”（yù），回旋不定。一说急速的样子。错迕，交错相杂。迕，不顺。蹶：动，倒。梢杀：冲击，折断。莽：野草。

〔7〕被丽披离：风向四处轻轻地飘散的样子。楗：门栓。眴焕灿烂：形容景物鲜明、空气清新。这是说，风定之后尘埃减少，花木都分外光彩鲜明，空气也清新。

〔8〕飘举：飘扬。乘凌：升越。

〔9〕邸：同“抵”，触动。华：同“花”。振气：使散发香气。桂椒：桂树、椒树。二者都是香木。激水：被激起浪花的水流。芙蓉：荷花。精：通“菁”，花。猎：掠过。蕙草：香草。离：分开。秦蘅：秦地所生的香草。蘅，杜蘅，香草的一种。概：吹平。新夷：即辛夷，又叫木笔。被：通“披”，分开。荑杨：初生的杨树。荑，草木初生的叶芽。冲陵：冲撞。萧条众芳：使各种花木凋零。

〔10〕徜徉：徘徊。玉堂：宫殿的美称。古代宫殿都坐北向南，所以风吹进宫殿称“北上”。跻：登上。洞房：宫中幽深的内室。

〔11〕憯凄惏慄：清凉寒冷的样子。清凉增欷：清凉的风吹到身上，使人发出叹声。欷，叹声。清清泠泠：清凉的样子。愈病解酲：治好疾病，解除酒醉。

〔12〕塕然：忽然而起的样子。堀堁：刮起尘土。堁，尘埃。勃郁烦冤：风回旋不定，吹土扬尘，像愤怒不平的样子。骇溷浊：搅起污秽肮脏之物。骇，惊起，这里指搅动。溷，通“混”。腐余：腐臭的东西，指垃圾。邪薄：偏斜着迫近。瓮牖：用破瓮装制的窗户。牖，屋墙上的窗。

〔13〕憞溷郁邑：烦浊忧闷。驱温致湿：送来闷热潮湿之气。惨怛：忧伤，痛苦。胗：唇疡，口疮。

：目疾。啗

（zé）嗽（sǒu）获：中风后口抖动的样子。

，嚼。嗽，咂获，通“嚄”，大叫。死生不卒：指中风后既不能在短时间内死去，也不能在短时间内痊愈。卒，通“猝”，仓猝之间。一说，卒，终了。

《风赋》见昭明太子《文选》，作者题为宋玉，是“拓宇于楚辞”的早期赋作。它借风喻理，意在言外，开讽谕之赋的先河。

楚襄王与宋玉、景差游览富丽堂皇的兰台宫，有凉风飒然而来，自然十分惬意。襄王展衿迎风，身适意得，禁不住赞叹说：“畅快啊，这凉风！”畅快之余，忽问“这是我和百姓共同享受的吗？”襄王认为风是天地间的一种气，不分贵贱高低，遍吹各处各人。宋玉却说：“这是属于大王的风，百姓怎能共同享受呢！”这自然引起襄王的疑问：“现在您单单以为是我大王的风，难道有什么说法吗？”宋玉乘机发挥说：“我从老年人那里听说：枳树弯曲分杈就会有鸟雀做窝，空阔的洞穴容易招风。各种事物都有不同的依托，那么风在不同环境下气势也就不同。”

首段交待人物、环境，引出论风情由。其中对襄王迎风意得的情态，写得简洁而生动。宋玉抓住时机，借题发挥，表现了他作为文学侍从的机智。

以下三段，通过君臣问答，对风在不同环境中的情态加以具体形象的描绘。襄王追问说：“风始安生哉？”这话既可理解为风最初在哪里兴起，也可理解为风未入人间之前在哪里生长。宋玉则兼两层意思并答之，从而描绘了风在山野的兴、盛、衰的全过程。风悄然从大地生起，起自水草末梢。形成之后渐渐进入山谷，在山洞前猛烈刮起，飞土扬尘，之后沿大山弯前进，舞动于松柏之间，越刮越急，撞击万物，发出声响，势如大火飞腾。这时风声如雷，轰轰作响，回旋不定，交错相杂。狂风摇撼巨石，刮断树木，奔腾于山野，摧毁草木。这节文字，按照风势由微弱而极盛的过程，通过风的流动、声响、气势，将无形之风的情态描绘得惟妙惟肖。最后，写风逐渐平息的情状。到风势要衰弱下来的时候，逐渐向四面分散，这时仅有冲击小洞、摇动门栓的力量。当各种景物又现出鲜明光彩，风就向四外飘散转移了。

第二段按照风在山野中兴、盛、衰的过程，生动形象地描绘了风由始至终的情状。风是无形的，而作者却将各个过程中的多种情态描绘得生动形象而且传神，说明作者不仅善于观察，而且长于描绘。以“侵淫”“缘”“舞”“飘忽”“激飏”等词形容风的各种动态，准确而生动；以“盛怒”“雷声”“蹶石伐木，梢杀林莽”来描绘狂风的磅礴奔放、盛势凌人，贴切而形象。这都表现了本文词藻丰富的特点。

第三段开头用一“故”字，使段落联系紧密，过渡自然，也可省去君臣问答，使文章简洁而有变化。山野之风“离散转移”，其中清凉雄风依地势高低而升降，升越高高的城垣，进入幽深的宫殿。在宫殿中，摇动花草，吹拂香木，翱翔于浪花翻卷的水流之上，携带花木之芳香，满载清流之爽气。然后徘徊于幽庭深院，进入华美的殿堂，拂帷幔，入洞房。这才成为大王之风。因此，处在这种风中的人，有清凉寒爽之感，为此发出感叹。在清凉环境中，可以治病解酒，使人耳聪目明、身心安适。大王之雄风给人带来益处无穷。

本段写大王之雄风的形成和作用。对风入宫廷进停回旋，展开了生动细致的描绘，词藻丰富、华美，景物生动而鲜明。

庶人之雌风则不然，正与大王之雄风相反，突然起于穷街陋巷，卷起尘埃，回旋反复，像含冤难平，钻孔洞，撞屋门，扬沙土，吹死灰，翻垃圾，搅污秽，斜刺里冲进破陋门窗，涌入草房。庶人之风本为浊重之气，又在破陋肮脏环境中形成，携肮脏之物，载污秽之气，使人厌恶，令人烦躁。这种风刮到人身上，吹走温暖，送来潮湿，让人烦浊忧闷，造成人内心愁苦忧伤，以致热病缠身，嘴巴生疮，眼睛红肿，抽搐中风，半死不活。

第四段写庶人之风的形成和危害。以“堀”“勃郁”“烦冤”“骇”“扬”“邪薄”来描绘风在穷巷的动态，用词贴切，景物和环境气氛融洽合一，使读者对庶人之风生厌，容易理解下文所述此风造成的危害。

鉴赏必须在理解基础上进行。理解就是通过文字符号与作者相沟通。虽然读者所把握的未必与作者所要表达的完全一致，但应该达到基本相同。不过，读者不是被动接受因素，单纯作出反应的环节，阅读过程也非作家与作品单向向读者灌输形象与意义的被动接受，读者往往是能动地展开自己的联想、想象和思辨。由于当时社会、学术思潮或学派的影响、制约，在接受之前，读者便已具有自己特定的“期待视界”和“前理解”，这种阅读前的意向和视界，会影响读者对作品的把握，并决定读者对作品内容和形式的取舍标准、注意重点和基本态度与评价，影响读者对作品命意主旨的确定和把握，也即影响读者与作者的沟通。鲁迅先生指出：“《红楼梦》……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集外集拾遗·〈绛花洞主〉小引》）《风赋》命意主旨的确定也有类似情况。在封建社会，由于受经学和儒家文学理论的影响，人们都很强调赋的讽谕作用。自汉朝以来就尤其强调赋的美刺作用，特别是匡谏君过的作用，并以此衡量赋的高下。因此，人们都好心地去挖掘本赋匡君作用，把它的主旨说成是“时襄王骄奢，故宋玉作此赋以讽之”（《文选》五臣注吕问说），以提高《风赋》的价值和地位。近四十年，强调文学的政治教化作用，只用“阶级分析方法”去分析文学作品，赋中贫富环境的部分描绘、传统的讽刺襄王骄奢之说，正是“阶级分析”用武的难得之所，于是本赋主旨便被归结为“反映统治者的奢华和人民的悲惨生活”，“揭露国王贵族与普通人生活的对立”，“反映两种天地的不同生活”，“反映当时社会的矛盾和不平”，“反映宫廷生活的奢华，贫民生活的悲惨，讽刺楚王一味骄奢淫逸而不知体恤百姓的疾苦”，甚至认为反映了“阶级差别、对立”等等，而作者呢，自然是讽刺楚王并反对这种不平等现象的。在特定形势下，出于特定需要，对《风赋》作如上理解原无可厚非。不过，却不能和作者在《风赋》中要表现的命意主旨混为一谈，就像现在流行的关于《庖丁解牛》的主题思想并非庄周的思想一样。作品是作家与读者沟通的媒介，作家借助文字符号将其思想感情凝固在作品之中，而读者则通过文字符号去把握作家的命意主旨。读者要把握作家的命意主旨，就不能对原文任意选择，不能对所写事物关系随意更动。

作者在《风赋》中要表现什么样的思想呢？根据上面对原文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本文描绘了风这种天地之气在三种环境下的情态、作用，首先描绘了风在山野的情态，接着描绘风进入人间之后所分化成的“大王之雄风”“庶人之雌风”，对于人间之风，着重描绘其形成过程、气势、作用。为什么风会产生分化，而且气势、作用不同以至相反呢？作者在本文首段已指出“其所托者然，则风气殊焉”，即人或事物常因所托环境不同而表现、作用各异。因此，本文的主旨是通过风在三种不同环境中的表现、作用的具体描绘，阐明“其所托者然，则风气殊焉”的道理。《晏子春秋》的“桔在淮南则为桔，桔在淮北则为枳”，左思《郁郁涧底松》诗，《史记》所载李斯“鼠叹”等等，都表现了类似的道理和思想。但是，通过具体事物的描绘，即借助文学作品反映这一道理和思想，却以《风赋》最早，在赋史上更是开风气之先。今天看来，这道理和思想并无什么了不起，但在两千多年前这样看问题，实属可贵，尤其是借助对风的描绘巧妙地反映出这种思想，就更难能可贵。

说到《风赋》的艺术特点，如铺张扬厉的笔法，君臣对话的形式，散中有整、整散相间的句式，细致观察基础上的具体传神的描绘，语言的便捷，态度诙谐的趣味等，都是可贵的，但我认为本文最大的特点是巧妙对比。山野之风与人间之风的对比，人间之风中又有“大王之风”和“庶人之风”的对比。其中有形成过程的对比，有气势的对比，有作用的对比。作者只是对各种环境的风进行具体生动的描写，描写得适可而止，给人以活泼而简净的印象。最后一段把庶人之风写完了就立刻煞住，不再多费一词，虽然作者只是客观地写了三种环境中风的表现，读者却可以看出强烈的对比，并且易于掌握言外的讽谕之意，表现出笔墨的经济。作为早期赋作，达到如此艺术成就，确是表现了作者高超的艺术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