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公好龙

刘向

叶公子高^[1]好龙，钩^[2]以写龙，凿以写龙，屋室雕文以写龙。于是夫龙闻而下之，窥头于牖^[3]，拖尾于堂。叶公见之，弃而还走，失其魂魄，五色无主。是叶公非好龙也，好夫似龙而非龙者也。

〔注〕

[1]叶公子高：《吕氏春秋·职分篇》高诱注：“叶公，楚叶县大夫沈诸梁，字子高也。”叶，音shè。

[2]钩：钩子，如帐钩之类。富家每于钩上镂刻花纹，镶金嵌银作为装饰。

[3]牖（yǒu）：窗。

本篇出自《新序·杂事五》。

《叶公好龙》是一篇带有强烈讽刺意味的寓言小说。小说的结构相当简单：一、好龙；二、畏龙；三、议论。内容环环相扣，一气呵成，读来使人忍俊不禁而又回味无穷。作者刻画叶公形象，用的是穷形极相、前后比照的手法。叶公好龙好到极点，俨然是个“龙癖”。三个排比句，写出他在屋里处处都画着、刻着精美的龙的形象，似乎寝卧饮食时时离不开矫首昂藏的龙。这种痴迷的程度，使人感到他的情有独钟而顿生敬意。天上或海底的真龙也因此大受感动，于是亲自造访，试图与他亲近。龙的形体庞大，小说用“窥头于牖，拖尾于堂”八个字进行描写，活脱写出巨龙婉转游动、热切欲见主人而又无法入门的灵气，形神兼备，异常生动。好龙的叶公见到了灵气十足的真龙，顺理成章的感受应当是欣喜若狂，可是文章陡地逆转反折，让叶公从沸点一下跌到冰点。叶公怕真龙怕得要命，似乎得了“恐龙症”。他不仅不前去亲迎，反而“弃”龙，而且狼狈地逃进里屋。尔后，他的神态是“失其魂魄，五色无主”，丧魂落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副惊魂不定的样子。“好龙”与“畏龙”前后形成如此强烈反差，讽刺挖苦意味十足，不能不令人捧腹大笑，这笑声也彻底埋葬了始初对他的一片敬意。作者最后用一句话归纳全篇，简赅而又鞭辟入里：叶公并不喜欢真龙，他喜欢的只是似龙非龙的玩意啊！这个结论，将整篇小说提到了思辨的、理性的哲学高度，可用于解释许多社会现象，因而引人深思。小说寓理于笑，戛然而止，余韵悠然。

叶公表面上喜欢的东西，骨子里是害怕的，这具有普遍意义。历代帝王口头上都褒奖崇尚忠臣，然而当真忠臣犯颜极谏、为民请命而批逆鳞时，那班昏庸无度之君还不是赫然震怒，将忠臣驱逐贬谪或处以极刑而后止？倒是那些见风使舵、阿谀奉承的假忠臣，往往能得君王欢心，被标榜，被宠爱。“叶公好龙”现象太多，后世就成为极具警世意义的成语，被广泛运用。如《后汉书·崔骃传》：“公爱班固而忽崔骃，此叶公之好龙也。”

（曹光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