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如死渴
葛洪
司马相如初与卓文君[1]还成都,居贫愁懑,以所着鹔鹴裘就市人阳昌贳[2]酒,与文君为欢。既而文君抱颈而泣曰:“我平生富足,今乃以衣裘贳酒。”遂相与谋于成都卖酒。相如亲着犊鼻裈[3]涤器,以耻王孙。王孙果以为病,乃厚给文君,文君遂为富人。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肌肤柔滑如脂。十七而寡,为人放诞风流,故悦长卿之才而越礼焉。长卿素有消渴疾[4],及还成都,悦文君之色,遂以发痼疾。乃作《美人赋》,欲以自刺,而终不能改,卒以此疾至死。文君为诔[5],传于世。
〔注〕
[1]司马相如(?—前118):字长卿,蜀都成都人,汉代著名辞赋家。卓文君:临邛(今四川邛崃)富人卓王孙之女。司马相如到卓家赴宴,正值卓文君新寡,司马相如用琴曲加以挑逗,她乘夜私奔,与司马相如同回成都。
[2]鹔鹴(sù
shuānɡ)裘:用鹔鹴鸟羽毛制成的皮衣。贳(shì):赊。[3]犊鼻裈(kūn):小牛皮围裙。
[4]消渴疾:中医病名,即糖尿病。
[5]诔:一种祭悼文体。
本篇选自《西京杂记》,其事亦见于《史记》等书。
传说司马相如赴卓王孙家宴,用琴曲挑逗卓王孙之女文君,文君乘夜私奔相如,又同归成都。这是一个很有名的爱情故事,堪称后世“才子佳人”理念的先声。历代文人经常题咏其事,宋元以来还出现了不少以此为题材的戏曲,“琴挑”也因之成了情人互通款曲的优美意象。
作为小说,本篇略去了《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中详述的二人相悦私奔的具体过程,而从他们回成都写起。当时,他们生活陷于贫困,竟不得不用鹔鹴鸟羽毛织成的衣裳向酒店赊酒喝。本意是要寻开心,谁知却勾起满腹忧愁来。尤其是文君由富而贫,为爱情承受了更大的牺牲。这一细节是《史记》中没有的,应是“小说家言”,却极生动地表现了二人的心境,也很自然地过渡到开酒店的决策。这是二人的主动进攻。文君掌勺,相如洗盘子,以此刺激卓王孙。卓王孙果然觉得有辱门庭,就送了许多钱给文君。所谓“厚给文君”而不是“厚给二人”,用语很有意思。看来他还是不认相如这个女婿的。
如果放在今天,自由恋爱,自食其力,都没有什么可耻的。但在司马相如、卓文君所处的时代,就有所不同了,这些都是需要勇气的。作为寡妇的文君,本当从一而终,却“为人放诞风流”,做出“越礼”之事;相如因为爱慕文君,以致恋色伤身。在作者看来,自然是很可惋惜的。不过,魏晋时期,人们的思想束缚还不像后来那么严重。所以,篇中没有什么道貌岸然的教训,作者基本上是把这当作一件风流韵事来记述的。只是在喜剧情味中,又带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忧伤。
在艺术上,本篇采用倒叙手法,先述“贳酒”和“卖酒”,然后才介绍二人一见钟情的原委。这样的叙述突出了他们的真情挚爱。当然也便于引出相如因色伤身的结果,结构自然紧凑。文笔亦绝佳,如写文君容貌姣好,“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肌肤柔滑如脂”,造语工巧,比拟不俗。
(刘勇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