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蝶 恋 花

眼底风光留不住。和暖和香，又上雕鞍去。欲倩烟丝遮别路，垂杨那是相思树。 惆怅玉颜成间阻。何事东风，不作繁华主。断带依然留乞句，斑骓一系无寻处。

纳兰性德

【赏析】

这是一首伤别词。作为满清贵族，纳兰性德深得康熙帝宠信，多次随其出巡，先后到过京畿、塞外、关东、山西、江南等地，青春年少的他，多才兼又多情，与妻子感情甚笃，因此，每次因公外出，都给这对情深伉俪增添许多离愁别绪。

词的上片抒写闺中人对行人的留念之情。此次别离的节序，词中并未明白交待，但从“和暖和香”、“烟丝”、“垂杨”、“东风”等意象来看，显然是春意正浓之时。于春光大好之际分别，对情深意浓的年青夫妇而言，其内心的悲苦可想而知。其中“眼底”句、“和暖和香”，分别化用宋辛弃疾《蝶恋花》“有底风光留不住，烟波万顷春江橹”，以及明王彦泓《骊歌二叠送韬仲春往秣陵》“怜君孤负晓衾寒，和暖和香上马鞍”句意，但能做到恰如其分，不着痕迹，宛如己出。“又”字表达别离非止一次，抒情既婉且深，使离别愁绪加倍浓厚。

面对无法挽回的去势雕鞍，闺中人只能在无望之中寄希望于那缕缕烟丝，指望它们能遮住征路，以便将她无法挽留的离人留住。“烟丝遮别路”，痴语传情，见留别深意。但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诗经·小雅·采薇》），折垂杨以赠，正是临歧分手的一幕，那依依垂杨，注定了行人的必往，并不似相思树那般能承得起浓情，托得起蜜意。“那是（哪是）”的叹息，是一腔热望化作泡影后的失望和无奈，与前一句中“欲倩”相呼应，一擒一纵，成顿挫之势，有一唱三叹之妙。

下片转换角度，抒写行人的怨别之意以及对闺中人的思念之情。含情有意，共伤别离，闺中人舍不得行人，行人更存怜香惜玉之心。对于离家远行，不能与爱妻朝夕相处，玉颜为关山阻隔，行人是满怀惆怅。词人离别亲人，并非出于情愿，只是皇命难违罢了，因而心生怨情：为什么东风不为百花作主，让繁华永驻呢？出语怨春，实乃怨别。东风“不作繁华主”，正是他身不由己的感慨。结尾两句，从闺中人与行人两方面措辞，谓闺中人剪断的罗带上仍保留着送别时乞夫君题写的词句，墨迹如新，但行人则已在关山迢递的远方，也不知道他的座骑竟是系在何处！写别后的情景，“依然”留句的念念不忘与“一系”无寻的幽幽叹息，缠绵悱恻，言外那无穷无尽的空虚、寂寞、惆怅、无奈，萦心绕怀，令读者为之低回不已。宋张炎著《词源》，其中专门有“令曲”一条：“末句最当留意，有有余不尽之意始佳。”于此可见。

词以“留不住”开始，以“无寻处”作结，中间借景抒怀，既淋漓尽致地表现了闺中送别的一番深意，也展示出词人欲留不能，欲别不忍，万般无奈又不得不离去时的痛苦和伤感，情致婉转，恰到好处地体现了有情人别离时愁肠百结的苦态苦绪。全词抒写愁怀，全凭烟丝、垂杨、东风、斑骓等意象烘托而出，语言清丽，间以“欲倩”、“惆怅”、“何事”、“依然”等虚词映带，非但不扭捏作态，反显得婉美自然；不仅布局严整，而且能顾盼生姿。不唯见“清空”之妙，而且有“骚雅”之境，可谓得词中三昧。

（陈如江 罗立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