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踏 莎 行
锦幔销香，翠屏生雨，妆成漫倚纱窗住。一双青雀到空庭，梅花自落无人处。 回首天涯，归期又误，罗衣不耐东风舞。
垂杨枝上月华生，可怜独上银床去。
陈子龙
【赏析】
秦观《踏莎行》有句云：“可怜孤馆闭春寒。”此词境界似之，然秦词所闭者为天涯羁客，陈词所闭者则为闺中少妇；即此少妇，亦词人借以自况，抒写牢落之情，民族之恨。
起二句先写闺中景况。在春寒包围中，室内显得极其清冷静谧。锦帐低垂，炉香销歇，潮湿的空气给屏风抹上一层水气，好像斑斑雨点。闺中少妇经过一番梳妆打扮，百无聊赖，漫不经心地斜倚纱窗。这时在词人铺叙好的背景上，便浮现一位娇慵孤独的妇女形象，所感所思，尽在不言中。如果说以上三句为静态写生，那么接下去二句便由静之动，写少妇目中所见的情景。人们形容静景常用“门可罗雀”。此处则因庭空如洗，所以一双青雀飞落。而庭院中梅花却不因青雀的到来而顾自纷纷坠地。此乃以动中有静、静中有动的方法营造了一种美学境界。宋沈括《梦溪笔谈》引王安石集句云：“‘风定花犹落，鸟鸣山更幽’，则上句静中有动，下句动中有静。”此二句颇为神似。空庭雀动，为静中有动；落花无人，为动中有静。以动衬静，动静相宜，比单写静或动，更富有美学意味。
上片写晨妆以后的情景，下片渐渐写到入夜。词中女子为何斜倚纱窗、默默出神？过片便点醒一笔，原来她的丈夫流落天涯，久久未归。按：明末诸王在清兵进逼之下，纷纷南逃，流离道路。词人《天仙子·春恨》曾云：“北望音书迷故国，一江春水无消息。”又有《虞美人·有感》云：“王孙芳草路微茫，只有青山依旧对斜阳。”此处则借闺妇念远，隐寓对南明诸王的怀念。所怀之人为何又误归期？“罗衣”一句指出乃为“东风”所阻。在《天仙子·春恨》一词的鉴赏中，笔者曾列举了有关“东风”的例句，认为是借喻南下的清兵，此处当不例外；唯冠以“罗衣”二字，不过染上一些脂粉气而已。
结拍二句写入夜情景。闺中少妇凝望归人，直至月上柳枝，始依依不舍，独上银床。“银床”，一指银饰的井栏，如《晋书·乐志》所载《淮南王篇》：“后园凿井银作床，金瓶素绠汲寒浆。”然从此词意脉来看，似不尽合。银床又可作银饰之床解。南朝陈江总《东飞伯劳歌》云：“银床金屋挂流苏，宝镜玉钗横珊瑚。”本阕词境似之。上片云“锦幔”、“翠屏”，皆闺中华贵陈设；此云“银床”，亦与之相配。
总之，此词从早晨写到夜间，随着时光的转移，词中人物的感情不断深化。其特点是沿用楚辞美人芳草以喻君子的手法，寄托爱国思想。亦如陈寅恪所云：虽题目关涉闺阁，实抒“民族兴亡之感，与儿女私情绝无关涉”（《柳如是别传》）。读湘真他词，亦应有这种心理准备。
（徐培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