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眼儿媚

无名氏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此词最早见于元至正本《草堂诗余前集》上，未标作者；其前一阕为王雱的《倦寻芳慢》。明陈钟秀刊《精选名贤词话草堂诗余》误涉前者作王元泽（雱）词，以后选本多承其误，不可从。

从词的整体所反映的形象看，它的内容，当是触眼前之景，怀旧日之情，表现了伤离的痛苦和不尽的深思。

上片第一句“杨柳丝丝弄轻柔”，柳条细而长，亦称柳丝，给人以“轻柔”之感，可见季节是在仲春。“弄”，是写垂柳嫩条在春风吹拂时的动态。这已是一种易于撩拨人们情绪的景色了。但光是这一句，还看不出这情绪究竟是喜乐还是悲愁来。接下一句“烟缕织成愁”，情绪的趋向就明白了。“烟缕”，是春柳的特点。“织”字应“缕”字及上句的“丝丝”两字。这样，“柳”就不但“可织”，而且还能“密织”了。一般写景抒情之作，“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陆机《文赋》），这最容易下笔，但写仲春之愁，究该如何写法？——难道仲春也会使人生愁吗？可是，作者却运用了他的特技：海棠未遭雨打，还在枝头盛放；梨花又似争先，如雪般的开了，这不是很典型的良辰美景吗？可要知道，只有九十日的春天，当此时已有一半过去了！好就好在“一半春休”这一句；如果没有这一句，上面所说的“烟缕织成愁”，就会变成无病呻吟。

若只有眼前景色的凭空触发，而没有内在的愁的根源，则即使是再大再多的外因，也起不了作用。正因为有内在的郁结，所以只要外界稍稍有一丝挑逗，就会引通内部而激起共鸣的。于是，在下片中，就把这个郁结交代出来了：“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原来有一段值得留恋、值得追怀的往事；但是，年光不能倒流，历史无法重演，旧地又不能再到，则只有凭借回归的魂梦，围绕于女子所居的值得怀念的地方了。秦楼，这里用古乐府《陌上桑》“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之典，以称所爱的女子的居处。这两句，写出了爱情和别离所带来的痛苦，但又念念不能忘怀，因此接下去写道：“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丁香花蕾其形如结，诗人常用来比喻郁结的情肠。李商隐《代赠》诗云：“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李璟《摊破浣溪沙》:“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至于豆蔻，范成大《桂海虞衡志》说，此花“每蕊心有两瓣相并，词人托兴如比目、连理”。知道了这两种花在传统中的象征意义以后，这三句词的含义也就不难理解了：词人的相思之情，只有借丁香和豆蔻才能充分表达啊！这不是分明在感叹自己心底的深情正像丁香一般郁而未吐，但又是多么希望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像豆蔻一般共成连理吗？当然，丁香和豆蔻的意义也是双关的：丁香可喻爱人的纯洁芬芳，豆蔻可喻爱人的娇美年轻。整个下片的意思是说，尽管一切的梦幻都已失落，然而自己内心缠绵不断的情意依然专注在那个可人身上，真是“春蚕到死丝方尽”啊！

这阕词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所描写到的花木，举凡柳丝、海棠、梨花、丁香、豆蔻等等，全都是仲春所有的。用作象征来表现的，也同样是眼前之景，而且恰如分际地表现了出来，丝毫没有在别一个月份上去打主意，这也是一种微妙的集中，真可谓“能近取譬”。有人认为这阕词可能有寄托。我们不排除有美人香草传统的影响，但在没有找到充分根据前，最好还是不要附会为是。

（刘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