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浪淘沙

邓剡

疏雨洗天清，枕簟凉生。井桐一叶做秋声。谁念客身轻似叶，千里飘零？ 梦断古台城，月淡潮平。便须携酒访新亭。不见当时王谢宅，烟草青青。

这首词和《唐多令》（雨过水明霞）词，都是邓剡被俘北上、途经建康（今江苏南京）时所作。因此，两词所抒的感慨、所绘的景象、所造的意境都很近似。

如果说，《唐多令》词以感情沉郁和风格清奇取胜；那么，此词则以它的情见乎词和语言明快见称。在现存的邓剡词中，它不失为仅次于《唐多令》的佳作。

“疏雨洗天清，枕簟凉生。井桐一叶做秋声。”词一开篇，就给人一种暑退寒来之感。联系邓剡当时的处境，很容易使人想起盛极而衰的人生哲理。古话说得好：“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如今宋室覆亡，在邓剡看来，自是天下皆秋。纵有“疏雨洗天清”，天清世不清，也无可奈何。室内枕席生凉，是实写秋天到来气候的变化；室外井桐落叶，既是报秋，又勾起词人身世之感，生出下文。

“谁念客身轻似叶，千里飘零？”跟《唐多令》词里写的“堪恨西风吹世换，更吹我，落天涯”是同样意境。飘零似叶，既说明个人命运的不由自主，也联系邦国沦亡之悲。“千里”是概括在广东被俘到建康的旅程。“客身”一语，与李后主亡国后所作《浪淘沙》的“梦里不知身是客”，同一凄绝。

词人就这样带着无穷的哀感，渐渐坠入了梦乡。

下片写次日清晨：“梦断古台城，月淡潮平。”东晋台城在今南京玄武湖畔。邓剡一梦醒来，发觉古台城上的月色已逐渐暗淡，江潮涨得水与岸平。词人的心境变得更加凄怆，翻腾的情感之波像是要溢过堤防。这种借景含情以发展情节的手法，在中国古典诗词中很常见。

“便须携酒访新亭。”这是邓剡梦醒后无路可走而唯一愿往的去处了。《世说新语·言语篇》记晋南渡士大夫“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在今南京市南），藉卉饮宴。周侯（𫖮）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唯王丞相（导）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如今邓剡跟文天祥丞相一同作了楚囚，他们所效忠的宋王室已彻底覆亡。新亭会上，当时还有王导“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之宏论，今则其人已矣；不唯其人不在，即其宅亦不可见，唯见烟草青青。“不见当时王谢宅，烟草青青”，它跟李白《登金陵凤凰台》诗“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一联的意象相似。但李白慨叹历史之已成陈迹，而邓剡却多了一层亡国的实感。作为结句，它能融情入景，且寄慨良深，从而引读者于审美活动中直接领悟人生哲理。这种写法，是值得借鉴的。

（蔡厚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