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青玉案
李曾伯
栖鸦啼破烟林暝，把旅梦、俄惊醒。猛拍征鞍登小岭。峰回路转，月明人静，幻出清凉境。 马蹄踏碎琼瑶影，任露压巾纱未忺整。贪看前山云隐隐。翠微深处，有人家否，试击柴扃问。
这是一首夜行词。唐宋写夜行情景的诗不少，而词却很少，为人所知的仅东坡《西江月》（照野瀰瀰浅浪）、稼轩《西江月》（明月别枝惊鹊）等数首而已。苏辛二首风调清新，自是佳品；此首亦复情趣堪味，值得一读。
写夜行，先从傍晚写起。白天行路昏昏沉沉的，在马背上睡着了。“栖鸦啼破烟林暝，把旅梦、俄惊醒。”归鸦叫个不停，划破了暮霭笼罩下树林的寂静，旅梦一下子惊醒了。看到天黑了，词人一下子紧张起来，于是“猛拍征鞍登小岭”。“猛拍”当是天晚急于赶路，也可能是大脑清醒后一个兴奋动作。“小岭”，可能是个地名，也可能是指称一座不高的山，从这种称说里见出一种登攀的劲头，一种超越的力量。“小岭”不小，“峰回路转，月明人静，幻出清凉境。”“峰回路转”，用欧阳修《醉翁亭记》成句。山峰重叠，山路迂回，这时月亮升起来了，山野寂无人声，跟傍晚的幽暗、喧闹形成鲜明对照，使人感到仿佛进入另一个天地。苏轼一首写中秋《念奴娇》有这样的句子：“凭高眺远，见长空万里，云无留迹。桂魄飞来，光射处、冷浸一天秋碧。玉宇琼楼，乘鸾来去，人在清凉国。”在山岭上“凭高眺远”也会产生这样的幻觉，所以说“幻出清凉境”, “清凉境”即东坡词的“清凉国”的意思，他开始了这样美妙的夜行。
下片继续写夜行的情趣。“马蹄踏碎琼瑶影”。“琼瑶”，指月色。此句化用东坡那首写夜行的《西江月》:“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破琼瑶。”马行走在点点碎碎的月光上，妙不可言。“任露压巾纱未忺整。”“未忺”，不想的意思。夜深了，风露下了，露水打湿了头巾也不愿去整理一下。凉冰冰的露水浸润了头巾，浸润着面颊，多么叫人惬意。按定格《青玉案》此句应为七字，这里是八字，添了一个衬字“任”。多了这个“任”字，他那种舒适感、满足感就更突出了。佳境还有的是，“贪看前山云隐隐”。月下轻云缭绕的前山更是一个诱人的所在，他的心又被吸引去了。“白云深处有人家”（杜牧句）、“云间烟火是人家”（刘禹锡句），他大概想到那里有人家了。“翠微深处，有人家否，试击柴扃问。”“柴扃”，柴门。在林木茂密的地方，他发现了人家，“试击柴扃问”。“试击”，想敲敲，想问问，但并不十分有意，说真的，有没有人家都不会影响他今夜行路的兴致。以发现人家结尾，与稼轩夜行黄沙道中的《西江月》相似，稼轩词是：“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但二者所蕴含的情致不同。稼轩是表现他遇雨忽逢“旧时茅店”的惊喜和亲切感，他的夜行到此也结束了；此处漫不经心“试击柴扃”，只是妙不可言的夜行的一个小插曲，情趣显得颇为深长。前景还长着呢。
写夜行，先反垫一下日行，显出夜行的可意。夜行道间峰回路转，佳境迭现，佳趣横生，真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境。文字灵活轻快，和作者的喜悦心情是相应的。顺便提一下，此词题为《癸未道间》，癸未即宋宁宗嘉定十六年，时作者二十六岁。这是他的一首少作，洋溢着青春的气息，不类其晚年作品的意气阑珊。
（汤华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