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宛
《诗经·小雅》
宛彼鸣鸠，翰飞戾天〔1〕。我心忧伤，念昔先人。明发不寐，有怀二人〔2〕。人之齐圣，饮酒温克〔3〕。彼昏不知，壹醉日富〔4〕。各敬尔仪，天命不又〔5〕。中原有菽，庶民采之。螟蛉有子，蜾蠃负之。教诲尔子，式穀似之〔6〕。题彼脊令，载飞载鸣〔7〕。我日斯迈，而月斯征〔8〕。夙兴夜寐，毋忝尔所生〔9〕。交交桑扈，率场啄粟〔10〕。哀我填寡，宜岸宜狱〔11〕。握粟出卜，自何能穀〔12〕？温温恭人，如集于木。惴惴小心，如临于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注释
〔1〕宛：小的样子。彼：那。鸣鸠：斑鸠。翰：高。戾：到达。
〔2〕明发：醒。明、发二字同义。寐：睡。有：通“又”。二人：指父母。
〔3〕齐：正，端正。圣：通，通明。人之齐圣：端正通明的人。温克：温和自持。
〔4〕昏：指愚昧的人。不知：无知，是“昏”的补足语。壹：语助词。日富：日益自满。“日富”与“温克”正相反。
〔5〕敬：儆，警惕。尔：你们。仪：威仪，容貌举止。天命：上天主宰下的人的命运。又：复，再。
〔6〕式：语助词。穀：善。似：像，类似。教诲尔子，式穀似之：教育你们的子孙，像蜾蠃用善道（养子）。
〔7〕题：“
”之借字，视，看。脊令：鹡鸰鸟。载：又，且。
〔8〕日：日日。斯：助词，无义。迈：远行。而：尔，你。月：月月。征：远行。
〔9〕夙兴夜寐：早起晚睡。忝：辱没。尔所生：你的父母。
〔10〕交交：小小的样子。桑扈：鸟名，一名青雀。率：循，沿着。场：打谷场。啄：鸟用嘴吃食。
〔11〕填：通“殄”，穷困。寡：贫。宜：且，又，清人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二宜字皆且字形近之伪。”岸：讼，诉讼。
〔12〕自：从。穀：善，此指吉利的卦词。
鉴赏
《小宛》一诗，《毛诗序》以为是“大夫刺幽王也”，即是一位大夫讽刺周幽王的，但与诗意实际并不相符。据今人高亨《诗经今注》：“这首诗的作者当是周王朝的一个小官吏。他生在黑暗时代，为生活而奔忙，但常受到统治者的迫害，因作此诗以自伤，并劝告他的兄弟。”这个说法颇合诗意。这首诗对小官吏忧伤、相戒、自警、畏祸等复杂的心态描写，对险恶的社会环境的暗示等方面都很出色，富有认识意义。在比兴手法的连用上也很有特色。
全诗共六章，每章各六句。首章写自己内心忧伤而思念父母。次章慨叹世道，告诫兄弟注意自己的举止威仪。三章劝告兄弟以善道教育子孙。四章勉励兄弟勤劳生活不辱父母。五章哀叹自己穷困贫苦出门自卜。六章告诫自己小心生活，免遭不测之祸。各章词意错杂丰富，但不论告诫自己，或劝诫兄弟，都流露出诗人浓重的忧伤畏惧的心情。诗人为什么会“我心忧伤”？为什么一再告诫兄弟？为什么要“惴惴小心”“战战兢兢”呢？压在诗人心灵上的沉重的精神负担来自险恶的社会环境，来自黑暗的时代。尽管诗人与兄弟“我日斯迈，而月斯征”地奔波忙碌，但仍有“宜岸宜狱”的风险，其前途“如临于谷”，“如履薄冰”，既危险又无保障。所以这首诗在反映古代小官吏的心态与社会环境的关系方面，确是具体入微的。
全诗有五处用兴。首章“宛彼鸣鸠，翰飞戾天”，以小小的鸣鸠高飞，兴起诗人的自伤之词。鸣鸠虽小，尚能高飞，相形之下，自己渺小而满怀忧伤。三章用了两个兴。清人姚际恒《诗经通论》指出：“‘中原’二句，‘螟蛉’二句，此双兴法，亦奇。”又据朱熹《诗集传》认为“中原有菽，则庶民采之矣。以兴善道人皆可行也。螟蛉有子，则蜾蠃责之，以兴不似者可教而似也。”四章以脊令鸟“载飞载鸣”，兴起兄弟日迈月征。五章以桑扈鸟“率场啄粟”用来养活自己，兴起诗人自己穷苦之身而又遭诉讼，是失其所。六章连用三个比喻，将诗人小心畏祸的难言心情生动形象地描绘出来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已相传为成语，以形容极端害怕而小心谨慎的样子。《诗经·小雅·小旻》：“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从句型到句意都与这首《小宛》相似。
由于此诗多用比兴，多形象的描写，诗人所要表达的畏祸小心的心情，读者容易体会到。但何以会产生这种心情的时代背景以及诗人具体的身份交代得都很含蓄，只有多读才能把握它。